一对一关在一起真是炼狱(1) 多少年后,我一直保留的行为艺术叫“死电梯活地狱”。 倘若想拷问两个人的关系,把他们关在搁半截的电梯里将精彩绝伦。 经过这次囚禁我才恍然大悟电梯其实是四面紧闭的铁牢,因为它只暂时囚禁人 并带来上通下达的方便,便忘了它的实质。我出身卑贱过去很少坐电梯。后来坐多 了知道将几个人关在一起熬几十秒也不是舒服事,彼此的逼近弄得人不自在。遇到 客套的关系就十分受罪了。 陈雅虎一上电梯就开始承受不可理喻的负担。 电梯还未搁浅,他已有在囚牢中消灭冷场的责任。因为他刚才在蒋帅文办公室 占尽风光,因为他年长又是父亲嫌疑人,所以需要不断说话活跃气氛。那时我忽然 悟出在共有的空间里谁欠对方,谁就要赔话。谁占了便宜,谁就要卖乖。谁担着能 侃的英名,谁就要保持不冷场。再说开来谁是主流人物,谁是统治者,谁就有维持 繁荣昌盛的责任。 叫嚣得厉害表演得夸张是因为亏欠。 这么一想,我尤其心安理得沉默寡言少说为佳。 电梯一出故障陈雅虎耸了耸肩说:得,把咱们搁这儿了。我大面上过得去皮笑 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听凭他表演下去。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囚闭在一起又是父亲嫌疑人, 真是机会难得。 陈雅虎将电梯上的键来回摁了个遍,抬起头似乎望眼欲穿地想像楼顶电梯房的 维修景象,又盯着电梯上的商标和合格检验书念念有词地读了一遍,对海内外电梯 品种做了想当然的评价。 然后讲开电梯故障的故事。 有人被电梯夹住腿拉上去撞死了。有人关在电梯里怕误飞机硬是撬开顶棚爬了 出去。有去办离婚的一男一女囚在电梯里几个小时不说一句话,男的读完一本《英 汉辞典》,女的将自己化妆了十来遍。另一个相反的故事是两个人不得不东一句西 一句扯闲话,扯出了过去的陈年旧事,扯得手拉手走出电梯破镜重圆。 我见他一路说下来既觉得难为了他也还佩服他。 倘若龙向光和我囚在里面,他的装模作样就会困难得多。要是孙武高勇和我一 对一囚在这里,也够他们练的。说来说去还是这位最年少的父亲嫌疑人最玩得活。 我知道他心里够累但面子上总还轻松。 陈雅虎不紧不慢说笑一会儿又没话题了,开始乱摁电梯上的键盘使劲拍门再仰 望顶棚自言自语,终于躲不开我很哥们儿地一笑:你写什么呢?我说在写自传体小 说。 他说这个选题不错便又就此拉扯起来。 我知道死电梯正比活地狱还难受地熬着他,我再沉默寡言不分担繁荣的责任也 有些微难堪了。我硬挺着听任他上看看下看看左右转着说:把人关在这里真不是事 儿。我心说要看关几个人。一个人闷气但比两个人别扭好忍受。三人以上是生是熟 尴尬也都分散了。 一对一关在一起真是炼狱。 我人来人往想了一圈,别说和这些父亲嫌疑人关在一起彼此难受,换别人也够 呛。真要把我和高倩囚在电梯里,高倩也会一会儿看表一会儿打手机一会儿摁键, 撑不住始终不懈的说笑。再说句难听的,倘若把我和母亲田岚囚在电梯里,那真不 如上吊。男男女女过了一遍发现只有我搂了一夜的陈小燕和我关在一起能无拘无束 快活过来。我想到眼前的男人就是陈小燕的父亲,一下对这大家伙有点怜悯起来。 这是不是占了便宜也想卖乖的心理机制呢? 陈雅虎维持了一段繁荣又面临萧条,立刻转移矛盾地将电梯门拍了一顿键敲了 一顿报警铃摁了又摁又打了手机。 听到顶棚传来声音,很快就修好。 陈雅虎叹了口气又回到面对我的局势。 他一定要保持一团哥们儿和气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这次我真觉得他不容易了 不由得脸上放出一点笑意。我这不是东西的狗杂种对这些父亲嫌疑人也不是一恨到 底。他们是主流是统治者,对维持繁荣昌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是另类是底层 是被污辱与被损害,永远不给他们补一下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