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捐告示像大白鸟飞到夜空里(1) 我用啤酒灌醉自己免得大脑胡思乱想多管闲事。我在冬天的大马路上摇晃自己 别人管不着。 看着寒风里呼啸而过的救火车,我就想是不是文化大院着火了。 母亲躺在医院里好一阵坏一阵,这两天又靠近了病危,话说不大清楚,却还问 到文化大院的存亡。她在大院里上班大院里住,联合会摘牌子大院过高速路和她相 关。就凭这一条人们也该知道我阿男绝不至于千方百计做文化大院的掘墓人,这么 一棵罩荫护凉供众人休闲的大树也不是我这小蚍蜉能撼动的。 喇叭筒逼过来,我说三两句真实想法,纯粹是狗崽子改不了不会说假话的吃屎 毛病。倘若大树倒了正赶上蚍蜉爬了两下,也大可不必归罪于它。 图书节过后几天,似乎就传来联合会要摘牌子的正式消息。 对于一个即将倒闭的文化大院,高速路尤其要让那几棵千年古槐不让它了。 我在图书节对记者的胡言乱语成了把大树撼倒的蚍蜉叫唤,家中几扇玻璃窗全 被砖头石块砸碎了,大冬天千疮百孔地过开穿堂风,让你体会前后透心凉。我本可 以搬到租下的房子住,但我要守着母亲的窝,也不想临阵逃脱给他们舒服,硬是拿 塑料膜把破窗户一贴亮开电灯照常码字。 大晚上竟然还冷不防有石头砸进来。 冬天的风在我房里南来北往,我想起冰窖里吱吱乱叫的灰老鼠。 听说孙武高勇召集文化大院内阁会议,号召大家在困难时看到光明。为了保住 联合会牌子不被摘掉,挡住高速路不过文化大院,要上下团结做最后努力。我灰着 脸傍着西北风在大院穿行,遭到的冷眼斜视像掉到冰窟窿里划脸的冰碴,连最事外 的大嫂大妈外带帮忙的小保姆都另眼看你,好像你是偷遍全院的贼。 我体会到自绝于文化大院的滋味了。 几个父亲嫌疑人仍免不了照面儿,孙武那一贯笑呵呵的国字脸也冷淡起来。两 人在楼下相遇,他看着我家破窗户说了一句:去后勤看看有没有玻璃。真是罕见的 四平八稳,稀有的宽宏大量。高勇大猩猩一样冷着脸迎面过来,擦肩而过时说了一 句:你做事也太绝了。这就是动刀子的意思了。陈雅虎裹着皮夹克侧着脸戗着寒风 过来,瞟我一眼不离流氓本色地调侃一句:嗬,还在这儿住哪? 我心说我倒要看着推土机成群结队开过来。 龙向光架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灰头灰脸地对面走过来,眨眼看着我不知该不 该说话,最后站住唉声叹道:你阿男在签名售书上的答记者问让阎老家伙受了意外 打击,回到家就躺倒不能动了。 这是另一种向我捅刀子的样式。 要是这几天地球转得不匀了,也该算到我阿男头上。 我这才注意到龙向光的胳膊里夹着根拐棍,看来他拄拐棍也该是我阿男的罪恶。 我终于明白了,你们这些父亲嫌疑人没活好都该由我小杂种担责任。倘若你们吃软 米饭还掉牙,该怪软米饭还不够软。倘若大石头压在地面上沤烂了,该怪下面拱出 的小草。倘若天上风不吉云不祥,该怪鸟儿乱飞乱叫惹来灾。 我修炼到今天获此开悟真是无上幸福。 我把自己搞醉了,抱着吉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酷自己。酷到最繁华街道的地 下通道里,坐在台阶上弹起吉它卖开唱。一个空易拉罐就是我的讨钱罐,下压一张 大白纸写着“为一个即将消亡的大院募捐”,还注明只收一毛以下的零钱。 看官们便都知道我阿男又在搞一个讽刺意味的行为艺术。其实我哪敢讽刺?我 不过是一只被人追逐痛打的野狗躲开棍棒石头又舔着伤口撒开无名欢了。 不要以为迎着人流坐在地下乞讨有多恶心,你们在大街小道上走惯了,不知屁 股落地何等舒服。再滑下半个脊背,两腿一伸半躺在别人只能匆匆立行的通道上, 真是世界如此多娇。看着男人女人的腿在两边哗哗过去忘乎所以地弹唱赛过济公活 神仙。 我的募捐布告一定太邪门儿,长发遮在眼前也太奢侈,过往行人丢下的都是莫 名其妙的眼光。偶尔有三两个钢镚落到钱罐里,胜过大珠小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