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几年前看电视节目,引发了我的一次写作。 节目中几位学者和年轻人围绕着一个共同的话题讨论,现场气氛时而激烈时而 沉闷,也多有让主持人尴尬的对立。年轻人普遍对学者表现叛逆,学者们也在宽和 的表象下难掩对年轻人的轻蔑。两代人或唇枪舌剑或明和暗斗,让我想到了弗洛伊 德的“俄狄普斯情结”。俄狄普斯情结也就是弑父情结,在家庭中表现为儿子与父 亲的对抗,在社会中表现为年轻人对年长一代的叛逆。这自古以来是社会很多冲突 的源动力之一,也演绎了许多惨烈或悲壮的文学故事。 这种叛逆不一定都是可歌可泣的,有的甚至十分残酷。 我在此前曾写过一部小说《青春狂》,讲的是一群十几岁的男女学生在“文革” 中用石头将他们视若父亲般的男性老师以“流氓罪”砸死。弑父的情结以集体的 “革命”行动表现出来。在此之后二十年,这些年轻人逐渐成熟长大,没有一个人 承认自己当年的过失,却共同加入了悼念“父亲”的行列。 现在,有关对弑父情结的联想,激发了我写另一种年轻人叛逆的故事。 在各个领域,年轻人都在用他们的新声音、新手法“屠杀”年老的一代。这种 “屠杀”温和了表现为革新,激烈了表现为取而代之。在时间的年轮上,欣欣向荣 的进步与衰朽死去的残酷交相辉映。 这种心理学意义的文学主题一旦萌动,朦胧中浮现出很多故事。 有一个故事我曾远远打量它很多年。一个男知青到农村插队,与一个农村姑娘 发生爱情,后来却远走高飞回城了。农村姑娘生下的儿子长大了,便天高地远地到 城市里寻找生父。他的父亲可能已是高官或著名学者,更可能蛛丝马迹难以确认。 “寻父”的过程就是一个爱恨交织的过程,也可能仇恨与报复会在备受屈辱后愈演 愈烈。 这样的故事,其实在前些年中有些类似的文本。 但是,我总在想像中不断打量它,希望有什么新的意思出现。 而这一次,新的意思出现了。 我得到一个全新的故事,故事的全名应该是“我和父亲嫌疑人及他们的女儿们”。 然而,这一切还远不是我这次写作的叙述冲动。人做任何一件事情,无论有意 还是无意,都是在有充分理由时才开始的。我的这次写作还有一个更自觉的理由, 那就是想做一次文体方面的尝试。这个尝试绝非人云亦云,完全按照独自的思路来。 因为我确信,只要我们愿意又有技巧,就可以进入他人的思维。我要按照我小说中 的主人公——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心理来观察一切,叙述一切。当我在一种类 似精神失常的梦幻状态中完全忘记了我是柯云路,只知道我是小说中的主人公阿男, 我甚至感到我皮肤对世界的触觉都是阿男的。 就这样,我先写下了一段阿男写的诗:“我唱歌谣你们别心惊肉跳”。 月亮像邮票贴在天空右上角,我是月亮。 风在干河床跑来跑去羞辱卑躬屈膝的石头,我是风。 太阳流脓血烂得天下什么都模糊了,我是太阳。 阳光像蝗虫满天射下来,你们别着慌。 鸟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这不算不正常。 男孩的小鸡巴露出裤衩,小心大人剪刀。 女孩像块要化的雪糕软软地斜在那儿,别站不住往人身上靠。 面黄肌瘦的男人一脸贪心奢望,别使着。 数不清的中年女人在公园狂跳交谊舞,那是甩卖积压的性能量。 跳得四周柳树心猿意马与风狂交,不算流氓。 ………… 有了这样的开头,“我”和父亲嫌疑人、“我”和父亲嫌疑人的女儿们的故事 就顺理成章地展开了。 我除了讲一个故事,还收获了一片新的语言。 我过去不曾用这样的语言写作过。 这是一次大胆的实验,也是一次快乐的游戏。 希望朋友们与我一样感受到其中的快乐。 柯云路 2005 年4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