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被撞死就好了 晚上,丈夫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察看她脸色。饭,他在联欢会上吃过了。联欢 情况,她想知道他就说;不想知道他就不多嘴。她能感到他掩饰着的兴奋。和漂亮 姑娘厮混一天能不美吗?可她闷着脸居然没发作。老吵闹,只会把丈夫往外推,这 道理她冷静时全懂。有的事是自己疑神疑鬼,上次电影票不就是? 熄了灯,俩人在双人床上睡下。她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想她的事。他也仰面 躺着在想他的事。夏天夜晚闷热,汗沾着席子,身下粘烫,可她不动,他也僵着, 不敢翻身动一动。他摸不清她今天心中啥谱,生怕触怒她。 我上初中时听过一个故事,是个谜。她说,看着窗外天蓝蓝的发亮,黑的楼顶 上,悬着一块红薯似的金黄月亮。 是吗?他立刻表示感兴趣地说道。 有一个勇士,又英俊又勇敢,不知犯了什么罪,国王把他抓了起来。最后判决 是:明天把他押到角斗场上。角斗场有两个小门,让勇士自己选择一个门,赤身裸 体走出角斗场。一个门通向一个铁笼,那里有几只饿狮会撕了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一个门通向一间新房,那里有美丽的公主在等待,将许配他做妻子。谁也不知道两 个门后怎样布置。这一夜勇士被关在监狱里。给他送饭的是国王最信任的一个使女, 她深深地爱着勇士。她知道国王将如何布置两个门。现在问:她会告诉勇士走哪个 门?让他去送死,还是让他得到公主?我们班女生们为此竟争论了好几天。 当然是让勇士走公主那个门了。羊士奇笑了笑。 我也说是这样。可现在我才明白:我那时错了。如果那个使女真的爱勇士,肯 定会让他去喂狮子。 静默,听见呼吸。羊士奇感到黑暗中到处都是狞厉的牙齿,空气很恐怖。 你听明白了吗?她转身狠狠抓住他。 好了,半夜了,睡吧。他劝道。 不行,我今天要让你和我闹。她把他往自己身上抱。 这太让他难堪了。今天别了,我太累了,活动一天,已经精疲力尽了。过两天 吧。啊? 不行,我就要你今天。 你知道我身体不太好,这种事本来就…… 本来就什么?男人发胖才不行,你这样的瘦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别见了 老婆就不行。什么,真的不行?我有办法。 一个粗胖烫热的女人在他身下扭动着,一双粗胖烫热的手臂搓揉着他,上下抓 弄着他。他被这臭烘烘的热浪颠簸着,瘦瘦的身体像支牙膏被挤压着……他终于疲 软地在一旁躺下,满身虚汗淋漓,恶心得要呕吐。 于粉莲却从床上坐了起来,开了灯,气汹汹地嚷道:你今天到底和哪个婊子胡 搞了? 他什么话也不想说,闭着眼摇了摇头。 你还扯谎,你把正经东西流哪儿去了?剩下这点儿灰水水来打发我? “你现在不能提离婚,起码你在‘译林’工作时不能提,我给你立字据担保了 的。”阮无非看着羊士奇说道。 羊士奇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这辈子的最大错误就是结婚。这个包袱简直比过 去二十年中出身不好的包袱还重,再无重新选择的自由。还没提离婚,已经有各种 枪口瞄准了你,他快精神失常了。于粉莲每日在眼前晃动着,他对她又怜悯又厌恶, 又惧怕又仇恨。一天下雨她回来,气吁吁地说:刚才差点被汽车撞倒,滑了一跤。 你以后当心点。他说,心里却涌上一个念头:她真被撞死就好了。 人被逼到这份儿上,什么恶都能生出来。 除了和编译打交道,他八小时之外的全部生活乐趣是女儿薇拉(他起的名)。 早晨送,晚上接。女儿虽然是要来的,但成了他的亲骨肉。每天晚上给她洗脸,洗 脚,哄她逗她,教唱歌,教识字,再拍她睡。星期天抱着她出去玩。她咯咯地笑, 她用小手抓他,她叫爸爸,他快活得想流眼泪。于粉莲一旁看着,无言,目光复杂。 他喜欢女儿,于粉莲似乎并不高兴,但也从未表示过什么不高兴。女儿不仅是爸爸 的心肝,也是他的盾牌。每当于粉莲训斥指使他时,他便说:我给薇拉穿衣服呢, 喂她吃饭呢,给她擦鼻涕呢,为她钉纽扣呢。她瞥一眼再不能说什么。我的薇拉。 他亲着她的小脸,用胡子刺撩着她。她咯咯咯地笑着,用肉嫩嫩的小手胳肢他脖子。 他双手将她高高举起,转着,只看见阳光,青草,蓝天,白鸽,忘了身边还有个乱 糟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