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伦理观念的社会调查 你这个人年纪不大可也不小了,怎么说话不讲理儿啊。要是你孩子在屋里哭, 我挡住门,甩你一个跟头,你心气儿能平吗? 甩就甩不了一个跟头。 好吧,我甩你一个看看。老人有些生气了,说道。旁边有人已搀着谭秀妮进了 屋,有人从自家拿来了纱布药水。 你甩,你甩。那汉子人高马大地上来,蛮横地一把抓住老人,老人稳站不动, 他又用力拉,老人只随便一摆手,身子顺势一扭,把汉子摔出去七八尺远,扑嗵倒 在地下。他双手撑起坐在地上,懵懵然地看着老人,自己是怎么跌倒的? 还用再试试吗?老人含着一丝讽刺说道。 他便是京城有名的太极拳师:东方飙。 “听谭秀妮说,您很关心她。”黄平平看着精神健朗的老人说道。这是客厅, 老式的对开门扇,高得用力抬脚的门坎,进门正面对着墙中央一幅寿星图,两边是 副对子,“心澄目洁,气血通四海;神安意泰,劲力达五岳”。图下靠墙,一张紫 红发黑的旧式雕花木桌,一边一把同样颜色的雕花太师椅。现在两人各坐一张,椅 子太高,脚跟不能落地,不怎么舒服。这是东院里的正房,两边各有一门,各通一 间偏房。一家七八口人住三间房,在这大杂院内就不算窄了。老式房子暗一些,倒 也好,夏日显得阴阴凉凉。 “我没帮什么忙,我是可怜她。年纪轻轻的,太受罪了。”东方飙感慨地说。 他的声音洪亮安稳,让人想到他健壮的体魄。 “听说那天有人来要债,把谭秀妮摔得头破血流,是您教训了他。” “那是我实在看不惯了,太欺负人了。” 对这位久闻大名的太极拳师,能借这件事来结识他,太好了。认识这种独特的 名流是有价值的。听说他经常被请到中南海和许多部委机关传授太极拳,他认识的 上层人物难以计数,许多高级干部尊称他为老师。初踏进他的高门坎,见到这样一 个神仙般的老人颇有些紧张。她听过不少他的传闻,他手掌平托小鸟,能使鸟飞不 起来,他哈一口气,能使门开开。……他的名字和传闻都在她心目中有着超尘脱俗 的神秘色彩。但她什么门坎都敢迈,越难见的人越要见。此刻谈起话,她立刻发现 :这个神仙似的人物不仅说着一口很道地的老北京话,而且竟在自己这个小记者面 前显出某种局促来,这可是她所熟悉的凡俗心态,她一下坦然了,心中很好玩地笑 了笑。这时,屋内的一切,陈旧的门窗,粗陋的布置,斑驳的顶棚,圆椅上的草蒲 团,大门上的破竹帘,都显出世俗的简陋寒伧来。两边房门上挂的居然是那种小饭 店门口的“珠帘”,红绿白黑的,再怯不过了。 “现在谭秀妮想离婚,您的看法呢?”她问,也算道德伦理观念的社会调查吧。 老人摇了摇头:“这我说不好。要说她替乐天明背着黑锅,熬上十八年,有老 有小的,一个人是太难了。可……上边领导不是在给她做工作?她是典型儿,典型 儿不能随便垮了,是不?”老人是名闻遐迩的太极拳师,可对这世间的事情却很看 不透,说到“领导”、“典型儿”,还觉得是挺神圣的事。 她转移话题,询问了一些有关他的事,听说他编写的一本太极拳书一直找不到 出版单位,便表示愿意帮忙,而且有时间要专程采访老人。在老人的千恩万谢中她 起身去另一家。 行了,她在京城仰慕的东方飙这儿,已经有了特殊的地位。这是今天顺手就得 的收获。现在介绍几个老干部来他这儿学太极拳肯定没有问题。她的面子很大。哈 哈。 谭秀妮头被包扎了,眼鼻酸酸地搂着儿子在床边坐着。要债的汉子还没走,知 道他姓张了,叫张大个儿,开汽车的,挥着手在屋里吵闹着:我这钱也来得不容易, 一分一分攒下的。她只有低着头不吭气。能说什么,人家冒火她能不理解?她只能 硬着头皮听他嚷,听他骂。一个个逼债的,都是靠硬着头皮熬走的。 嫁给乐天明图什么?知道他是骗子了,为啥还和他结婚?因为生米煮成熟饭, 已经是他的人了?因为他厉害?他一眯眼盯人时,露着可怕的凶光。不跟他,她会 被打断腿。因为他长得帅气?他穿着皮夹克,蹬着黑皮靴,呱吱呱吱迎面走来。他 一迈腿骑上自行车,挥挥手她就坐上后座,他一阵风似地带着她红红绿绿,到这儿 耍到那儿玩。在没人的树荫下草地上,在夜黑的公园角落里,在家中,他像头狂热 的雄兽,弄得她浑身触电般腾云驾雾。她恨他,又离不开他。她可以咬着牙吃苦, 可愿意跟着他。至今夜深人静时,她还经常想到他,他又出现了,有力地搂抱她, 搓揉着她,那么坚实,可她又流泪,咬牙根儿恨他。他害苦了她。点上灯看两岁的 儿子,长得像他爸爸。她的泪滴在儿子脸上,儿子在梦中咂着舌头,她一下抱住他 痛哭起来。姑妈醒了,劝道:秀妮,睡吧,你一天够累了。张大个儿的声音又在耳 边震响,是雹子,是雨,她硬顶着。可她该走了,该卖冰棍去了,得养活一老一小。 把儿子放到半瘫卧床的大姑身边,任他在老人身边滚爬,她推着小车吱吱嘎嘎上街 了。先去批发,再在街上卖。卖一根挣一分,卖十根挣一角,卖一百根挣一块,卖 两百根挣两块。买米买面,买盐买油,给孩子买奶粉,还要攒点,要探监,要还债, 要防万一。她还探监?不了。她要离婚,她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