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前天去了,进门先看了看屋里,床上的老人孩子,停了一会儿没说话,然后, 感叹了一句:秀妮,你日子挺难啊。就这一句,她眼睛湿了。我和她,教育者和被 教育者之间一下缩短了距离。和任何人谈话,开头一句很重要。头是开好了,可缩 短距离并不等于消除距离。我坐下了,又接着说:你现在不要听他们说三道四的, 该怎么安排今后的生活自己拿主意。日子是你自己过,又不是他们替你过,只有自 己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一说,她和我更靠近了,觉着我真正为她着想。这从她 表情就看出来了。她看了看我,低下头,半晌说了一句:庄校长,您说我该咋办? 我一听就知道:她也正矛盾呢。我不着急,想了想,说:我不能替你下这个决心, 不过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几种前途。我对谭秀妮还是那个原则:从为她考虑的角度 出发。你一离开这个角度,她马上会对你有戒心的。当然我有我的立场,教育者应 该比被教育者站得高一些,但另一方面又要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而且一定要 让她这样觉得。这是辩证的统一吧。 一种前途,我对她讲,你不离婚,这样拖着一老一小,背着债,熬上十八年, 一直等乐天明刑满出狱,这期间的苦我不说你也知道。要是乐天明出狱后再不改邪 归正,你这辈子就算完了。我一说完,谭秀妮就低着头咬住下嘴唇了。这种前途她 是早考虑过的,只是别人都不和她讲明。这明摆的事,你不讲,再说多少好话,有 什么说服力?不是骗人吗?第二种前途,我说,离了婚,甩掉那些债务,找一个老 实的男人成个新家,另过生活。可能好些。当然,能不能找下合适的也很难说。孩 子长大会怎么样也很难估计。另外,你在精神上也要准备承担几方面的压力:一个, 传统道德舆论对你的攻击,不过,你可以不理睬它;一个,领导和广大群众对你的 失望,因为他们过去都被你的事迹感动过,你不是收到过一千多封群众来信吗?那 会对你有些压力吧?还有一个,你对乐天明、对孩子多少会有一些自疚吧?我讲完 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慢慢捏着衣襟。我心里明白,这又说中了她。我对我的 工作已有了十成的把握了。 那第三种呢?过了好一会儿,谭秀妮低声问道。她问,我才说,我等着她问。 这也是做思想工作的艺术。你想说的真正结论,一定要等到足够的火候才说出来。 要不对方会有一种强加给他的感觉和抵触心理。第三种,我说,是这样的:你下决 心继续帮助改造乐天明,他痛下决心,悔过自新,努力接受改造,在这种情况下, 我相信他一定会减刑的,减成十年八年甚至更短些,都是有可能的。特别是为了感 召整个社会向你这个典型学习,会这样的。另外,政府一定会考虑到你的生活困难, 譬如会想办法给你安排正式工作,我就可以帮你向市、区领导呼吁。这样,经过一 段坎坷,你和乐天明各自战胜了自己,再重新团圆时一定会非常恩爱的,你这辈子 也真正为社会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这种可能性大吗?过了好一会儿,谭秀妮问。我这时更不着急了,停顿了一下, 才说:可能性有,当然不是百分之百。可是多努力争取一分,可能性就多一分,如 果你尽全力,大家也都来帮助,这种可能性就会很大了。她不说话了。我也不再多 说了,我知道我的工作做成功了。 “那您认为她不会离婚了?” “是。” “可这难道是她最好的选择吗?” “这应该从整个社会的需要来看,社会需要她这样选择。” 黄平平不说什么了,她可不是这种观点——恰恰与这相反。她要写篇轰动的文 章,就是要反对这些传统。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对“教育艺术”充满自我欣赏 的庄韬有一种反感。 当她起身告辞,准备再回去采访中医屠泰时,东院里突然哭声喊声一片,人们 纷纷沓沓向那儿涌去。 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