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色交响曲》摄制组召开第一次全体成员会。 七八十号人把电影厂小会议厅塞得满满腾腾。说笑声盛不下了,便从敞开的一 扇扇大玻璃窗往外散溢。座位排排朝前,但人们坐落全无方向,这一群,那一堆, 更有三三两两,小团小簇。女人们交头攒脑,叽叽喳喳;男人们有的蹲在椅上,有 的坐在椅背上,喷着唾沫星,打着手势,或打逗起哄,或捧腹大笑。 副导演钟小鲁善于扮演一个被拥戴的管家,笑嘻嘻地招呼着几个年轻人抬来一 个保温桶,拿来一摞玻璃杯,一袋袋茶叶,给众人沏茶。 编剧刘言——一个特别喜欢在电影界厮混的作家——坐在人群中和女演员们说 笑着,时或很有风度地点着头,时或仰起脸显得极为愉快地一笑,同时顺手梳理一 下头发。他总感觉前后左右的人都在注意他,因此,言谈举止总含表演性。 童伟也来了。他在离林虹和几个年轻女演员都较近的地方坐着,右手抱肘,左 手撑着下巴,目光深沉地凝视前方,像雕像一样全然不为周围喧闹所动,似乎在想 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导演胡正强站在讲台旁。因为有求于众人,他脸上赔着笑,同时放松身体,使 自己伟岸的身材显得谦谨一些。他又一次向下按了按双手:“大伙儿是不是静一静?” 没人理他。 站在他身旁的钟小鲁笑着冲众人拍拍手:“哥们儿,开会吧。” 男人们——多是搞灯光、布景的工人们——挥着手嚷道:“不行,你们就这么 着开头啊。就这么空口白话,又让我们给你们卖命?拍出好片子,你们露脸得奖, 跟我们有何干系。我们不吃这一套。” “先下下雨,下阵雨再说。”几个脚跷到椅背上的男人们嚷道。 胡正强笑笑,从口袋里掏出几盒“大中华”,同钟小鲁一起向满会议厅的男人 们抛着烟,白色的“雨点”东南西北地纷飞着。 “行了吧?可以开会了吧?”胡正强不抽烟,但经常要自掏腰包下下雨。 “光下雨不行,头次会,好比农村秋收开镰,不打打牙祭哪儿行啊。” “光下雨买哄不了我们,请吃饭。” “请吃饭今儿可来不及,先欠上。这会儿先请请冷饮。” 胡正强又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扭头对摄影师张宝琨说:“给 大伙儿每人买份冰激凌,买瓶汽水。” 人心有尽,满屋的哄闹声算是静落下来。 胡正强开始主持会议:“今天是咱们第一次全体会。本厂的,大伙儿相互熟悉。 外借来的演员,也都陆陆续续来些天了,也已经相互认识,不用多介绍。这位是咱 们的编剧刘言,大家都认识,他今天也来参加我们的会——” 刘言手高举过头,很轻柔地向大伙儿致意。 “——另外,这位童伟,小说家,是我和小鲁请来的顾问——” 童伟只是将二指略举到腮边,表示不屑介绍地摆了一下。 “——今天主要给大家介绍的就是咱们这部片子的女主角,林虹,”他转头对 坐在第一排最边上的林虹说道,“你站起来一下。” 林虹站了起来,一下成了众人注视的中心。 ——其实,消息灵通的人从昨天起就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认准了她,今 天她一到会场就开始打量她、议论她了。 她是走谁的门子来的?是不是电影局哪位局长的门子?不一定。胡正强别的能 交易,这部片子他是准备得奖的,配角可以交易一下,主角可不行。那可说不定。 嗳,是不是刘言的关系? 刘言管屁用。好像和钟小鲁有一手,没看昨天她来,钟 小鲁冒着雨接,像小吹辈儿,跑上跑下帮她搬东西。说不定是冯厂长的门子?谁知 道和谁有关系。可能都有关系。看她那德行,一脸傲气。她气质还可以。听说试镜 头还不错…… “咱们前几天,万事俱备,只欠女主角没最后落实。结果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胡正强搓着手笑笑。每当他很正经地说上句带些幽默的话时, 他都要这样拘谨地搓搓手,似乎幽默不是他的权利,“我们找到了林虹。咱们摄制 组一切就绪了,又要开始练了。噢,林虹,只有你对大家还陌生。你是主角,是我 们众星捧月的月亮。月亮总该认识认识大伙儿,我给你逐个介绍一下。” 这是钟小鲁,不介绍她也知道。胖乎乎的圆脸上布满络腮胡,宽宽的黑框眼镜 后面总是含笑的目光像摄氏三四十度的温吞水,融融地漫过来。只有当你较长久地 注视他时,那目光才会露出一丝闪烁,稍纵即逝地透出一点他那敦厚形象中所没有 的东西。 这是摄影师张宝琨,也在胡正强家中见过。这个黑瘦精干的年轻人眼里总是露 着要奉承人的亲热。那目光和他的身体一样,干瘪细弱,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