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要拯救你的人 李向南,你用表面的诚恳坦率赚了不少掌声,我却觉得你很虚伪,回答问题很 圆滑,回避实质,用你所谓政治家的风度来搪塞我们,我们希望你针针见血。请回 答:一,你说高干子弟应该与平民一视同仁,但事实上一样吗?二,据确切消息, 你在政治上已经不行了,如果你受到不公正的处理,你敢坦率发出你的愤怒吗?三, 我认为你的思想远不够解放,还背着很大的传统文化包袱,你承认吗?四,你对金 钱、女人渴望吗——请说真话。 念完这张条,他停顿了一下。整个礼堂都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看着台下,小莉 像朵红花在人群中闪耀。 我不虚伪,我对大家是诚恳的,但是,我有我讲话的方式,就像你们每个人也 有各自讲话的方式一样。我不搪塞你们,今天的大学生是搪塞不了的。至于这张条 子提的问题,我回答如下:一,关于高干子弟掌权问题,今天不止一张条子提到, 这是个信息,容我调查,思索;二,如果我遇到不公正处理,我的态度是相信时间, 时间迟早会作出公正结论的,不过(风趣地笑笑),我目前还未受到任何不公正的 处理;三,我承认我思想还不够彻底,我将向你们,向更年轻的同志学习,磨砺自 己的思想锋芒;四,对金钱,当然是多些比少些好(台下些许笑声),但我并不太 看重,我希望整个社会富裕。对女人,我渴望找到一个真正理解我的女人做妻子。 台下反应错杂,有几片掌声,有被打动的注视,有不满的嘘声。 没过一会儿,又上来一张条子:我今天在台下,可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了。你每 天都像今天在台上一样,严格表演自己的角色。 你能不能去掉化妆,有血有肉地 讲上几句、骂上几句呢。谁愿意理解你?越理解你越讨厌你。敢念念这张条吗?— —一个要拯救你的人。 这是小莉写的条子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 蕙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 察夫民心。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 缅规矩而改 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佗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宁溘 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 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屈原:《离骚》 “你那不叫虚伪?你在台上说过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吗?太窝囊了。” “我有我的处境。” “人要这样压抑自己,再伟大的事业都没价值。” “历史上哪个伟大的事业家不用理智掌握自己?” “不和你扯大道理了。” 两个人逆着北京展览馆电影院散场的密集人流来到莫斯科餐厅,小莉要请他吃 西餐。北京展览馆坐落在北京动物园东侧,原名苏联展览馆,尖塔,俄国宫殿式建 筑。餐厅在西侧,紧邻动物园,隔着绿栏杆,可以望见动物园内团团绿树披着尘土, 稀稀疏疏的游人围着熊山、猴山慢慢转着,整个园子显得冷清。 餐厅里却是金碧辉煌,上百张桌子都是满满的,一派优雅奢华的气氛。小莉拉 着他朝里走,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空位。好,那儿有空。她说。一张方桌上,只坐着 年轻的一男一女。 李向南却站住了:“别去那儿了。” “为什么?” “……我不想见他俩:邢笠和梁君。” “邢笠和梁君?梁君,就是出卖你信件的那个女人?” “是邢笠翻出她的信的。” “我懂。”小莉又朝那儿看了看,“走。”她大大方方挽起李向南,朝那儿走 去。“你坐那儿,我坐这儿。”她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 那两位正一边吃一边说笑着,男的还把一叉鸡块喂到女的嘴里,他们并不抬头。 不屑旁顾,是这里高雅的吃派。还表示着对挤上来就座者的嫌厌。但是,那位女的 略扬了一下眼,登时愣了,她想笑,很不自然,很困难。邢笠跟着抬起眼,露出一 张精明刻薄的脸。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堆出点笑来:“李向南,你们也来了? ” 这还用说吗?都尴尬,李向南尴尬,梁君尴尬,邢笠更尴尬,唯有小莉轻松自 如。“邢笠,我见过你,你和我哥很熟,对吧?”她双手抱肘,直视着对方笑道。 “啊……”邢笠觉得刚才喝的啤酒一下变成脊背的汗了。 “你是揭发李向南的十签名之一吧?”她含着漫不经心的讽刺。 “小莉。”李向南责备地制止她。她朝旁边一摆手。 “我……”邢笠期期艾艾。 “李向南到底有啥问题,你们能不能当面坦率讲讲?讲明白了,他写检查也容 易点。” “材料不是我写的……我只是……” “你只是提供了点素材,对吧?你现在能不能当着李向南面讲讲,你们为什么 要搞他?……不好讲?要不要我来讲啊?就两个字:嫉妒。承认吗?” 李向南几次想制止她。但是已经到这个份上,制止也没用了,干脆听着。 “你们这么多人嫉妒他,说明他比你们强。没有比整人更容易的事了。邢笠, 你若不信,从今天起,我什么也不干,专门整你,四处搜罗你的材料,肯定把你整 垮。”小莉说完了,冷蔑地看了看他们面前的四五个盘子,招了招手。侍者来了, 她拿起菜单,毫不停顿地劈哩叭啦点了一大串,冷菜,热菜,汤,啤酒,汽水,面 包,黄油,水果,咖啡,红茶……咖啡要浓些,不要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