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准了卫华是软蛋 祁阿姨摔了一跤,起不来了,半身不遂,黄公愚家顿时不成家了。 这些天来院内乱成一锅粥,人们走马灯似地转着圈,蚁穴似地进进出出。打电 话,要车,把不省人事的祁阿姨送医院抢救,轮流去医院看护。伺候一个大小便失 禁的瘫痪病人不是轻松事,你白天我黑夜倒替着,一天下来就累得头晕眼花,口焦 舌燥,几天下来五个姐妹人人转到,几乎人人累垮。又要轮流做饭。你会他不会, 更是忙乱。轮春平做,她请假在家不说,曾立波也要迟到早退地帮忙:买菜,帮厨, 洗涮,算账,还要烦,还要发火。轮到曾立波做,春平照样帮忙。轮到卫华,赵世 芬不管,他一个人,汗是湿透了,头发是黑糊板结了,饭是开不出来。轮赵世芬做, 她不下厨房:我不伺候你们一家子。又是卫华的事,再请一天假。他哪敢吵?轮夏 平做,她力薄,总要有人帮忙。轮秋平做,轮梁志祥做,小夫妻俩都是一块儿上, 请假,扣奖金,扣工资,都顾不上了。轮冬平做,她压根儿不会,春平、夏平都来 帮忙。轮平平做,她倒不在乎,哼着歌忙里忙外,是早是晚总把饭开出来。轮小华 做,他电大要补考,烦恼透了,脸拉一尺长,可春平说:不行我替你吧,他不要。 一个人灰青着脸在厨房里忙,叮叮哐哐,谁在一旁多句嘴提个醒,他就冒火,吼: 又不是你做,不用你管。人人焦头烂额。饭不是熟不了,就是熟过了,要不不够吃, 要不吃不了,早饭八点没开,晚饭吃到快半夜。大人上班没钟点,小孩饿得哇哇叫, 大海、小海上学天天迟到,作业丢三拉四。黄公愚到底年迈体衰,几天吃不顺嘴, 上火了,嗓子红肿,喉咙喑哑。 曾立波要搞设计,要写论文,要去图书馆,要外出开会,越来越暴躁了,干脆 咱们这就搬出去住吧。他对春平说道,暂时搬到办公室住,也比挤在这里受罪强。 春平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吧。曾立波吼了:这一大家有什么必要维持下去?春平说 :母亲临终前嘱托我的。曾立波只有叹气:嘱托,嘱托,凡是嘱托了的就不能改。 到处是“凡是派”。 这么多人,要上班,要吃饭,又要轮流去医院看护祁阿姨,只好再请个保姆。 如何开支已来不及细算:祁阿姨的医疗费已花去几百,再请人又开一份工资,多一 张嘴吃饭。头一个保姆来了,把家里转圈看了看,人口瞅了瞅,说声对不起,扭头 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请来第二个保姆,三十多岁的安徽妇女,个儿矮矮的, 不善也不恶,不刁也不憨,里外转了转,声明:她只管做饭,其余——买啦,洗啦, 收拾啦——一概不管。丑话先讲前面,你家人太多,光做饭就满累了。干了两天, 说,不行,人太多,做不过来,要走,春平和她谈了谈,答应再加二十元工资,每 月五十元,这才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去厨房了。又干了两天,说:还有一件事 情忘讲了,我们做保姆的,每月要有两个星期天。春平只有点头答应。两天,大家 轮流做做饭,总好办。 赵世芬脾气日愈嚣张,她看准了卫华是软蛋,看准了黄家一家人怕她,不能怎 么样,也越来越看透了:黄家这个乱摊子,没什么可羡慕的。吃不上饭,她骂;孩 子洗澡用不上热水,她骂;卫华顾不上收拾屋子,她骂;家里开支大了,要人人平 摊,她也骂。卫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少骂两句行不行?她瞪眼了,甩头发了:医院 里养着个不能干的,家里又请个高工资的,谁摊得起?卫华压住火:祁阿姨在我们 家干了几十年,病了总不能不管嘛。赵世芬刀子般的话甩了过来:几十年是伺候你 们黄家人了,凭什么让我摊份子?死不死跟我没关系。卫华脸哆嗦了一下,那火就 烧透胸腔露了出来:跟我们有关系。赵世芬当然不让人:跟我没关系,我就不出钱。 卫华:你不出我出。赵世芬愣了一下,感到了这话里的含义,她不示弱,嗓门更大 了:你出你的吧,我早就不想过了。咱们趁早离婚。 她摔摔打打收拾着东西,做 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女儿小薇在床上吓哭了,卫华强咽下一口唾沫,走过去照顾女 儿,赵世芬瞥见了他的退让,越发来劲儿了:离不离,说话。有志气,男子汉大丈 夫,离婚。我早腻味透了,谁愿意守着你这窝囊废过一辈子。卫华脊背被谩骂砸着, 身体突突突抖着,他突然遏制不住了:离就离,明天就去离。 赵世芬愣了愣,嘴角抖动了一下:离——,我今天就走。 她在窄窄的街上走着。天没黑尽,路灯亮了。路边一个个四合院都有人出来, 泼上水,摆上小板凳,摇上扇子,坐上瘦胳膊瘦腿或胖脸胖肚的老人。瘦的抽着烟, 胖的喝着茶,空气中是泼水溅起的土腥气,没风,闷热。自己去哪儿?她习惯快走, 可没了目的也就慢了,觉得身体不像平时那么有弹性了,还觉得有些脏。一辆自行 车影子般掠过,一双男人的眼睛转回来盯她,她脸微微一抖,放出些许得意。去饭 店值夜班?去跳舞?跳到半夜,然后呢?随便跟个男人去夜宿?以后呢,离婚?孩 子会判给她吗?她一定要孩子,然后呢,改嫁?带个孩子,嫁个丧了妻或离了婚的 男人?他也带着孩子,合在一块儿怎么过?找个没结过婚的男子是不可能的。法院 万一把孩子判给卫华呢,不要小薇了?小薇在眼前哭着怯巴巴地看后娘脸色,吃没 吃,穿没穿,卫华那窝囊废也不敢顾她。今晚去哪儿过?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走,路 边两个坐小板凳乘凉的中年男人在打量她,那个胖点的,把卷到腋下的背心放了下 来,不好意思露肚皮了?到同学家去?只有一个人那儿能去——可对方父母怎么看? 打个电话找顾晓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