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最近又结婚了 家庭会没什么结果。刚散不一会儿,祁阿姨把春平叫到自己床前。“侬把门关 好。”她枕着高枕头躺着,对春平说道。 春平把门关上了。 “侬帮我把箱子打开。”她指了指靠墙放的一个旧式红木箱。 春平把箱子打开了。 “侬往下面翻。”她说,“最下面有件旧棉袄。对,就是格,拿过来。” 春平把一件黑缎面的旧棉袄递给祁阿姨,祁阿姨摸索着把棉袄翻过来,里面前 胸处有一块补钉,她揪断线头,嘎啦啦,把补钉撕开了一边。 “阿姨,您要干啥?”春平惊疑地问。 “这个侬拿去。”祁阿姨从里面摸出两张存折抖抖地递给春平。 春平打开一看,明白了:这是祁阿姨几十年的积蓄,好几千元。“阿姨,这我 们不能要。”她连忙说。 “我病倒了,不能做生活了,又要看病买药,又要请保姆,这些铜钿拿去用。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晓得格。” “阿姨,钱您还是收起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用。” “我要铜钿也没啥个用场,没儿没女。我要养得好,能落起来,我还可以做生 活,做一年是一年。要养勿好,格样困下去了,你们送我到乡下去,我死到那里厢。” “阿姨,您说什么呀,大家都说,一定要照顾好祁阿姨。” “大家的心我是晓得格,可大家日子不好过啊……” 春平再三劝慰,把存折替老人放回原处,这才从屋里出来。 新来的保姆姜阿姨见春平出来了,她又进来了:“祁阿姨,我讲得没错吧,他 们是不是要送你回老家去?”祁阿姨双手放在胸前慢慢摩挲被子,两眼呆滞地望着 上面没说话。 眼下,春平不能不独自支撑这个家,母亲临终前嘱托给她了。她一个一个地做 工作,先说服丈夫,说明她必须出面维系这个大家庭。曾立波是一天烦似一天,她 忍着,曾立波每天骂骂,骂过了就平静些。她再说服几个妹妹,轮流看护祁阿姨, 过一阵再想更妥善的办法。夏平同意了,秋平也没反对。平平问:还要轮多长时间? 她说:顶多一人轮上几次吧。平平也答应了。说到冬平,她说:我明天去听毕业分 配结果,可能马上要去报到。春平说:时间尽量调开,不影响你。 大家又轮着请假,照顾病人,买菜,收拾家。院内依然乱哄哄。祁阿姨病了, 自有许多麻烦处,新来的阿姨不熟悉家规,也多差错。春平跑前跑后,左思右想, 以为找到理想方案了,先找父亲商量。她打算托人到河北或山西找个小姑娘来伺候 祁阿姨。在那儿找人便宜,每月一二十元就行。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听完,有些气呼呼地说道。 “您当然不用再多出了,这钱我们分摊就行了。”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提高了嗓门。 “您每个月已经出了一百五十元,还负担祁阿姨每月三十元的工资,是不能让 您再出了。” “我,我,我,”黄公愚有些哆嗦地弯着腰在屋里来回走着,“我是说这一百 五十元我也不想出了。你们都三十四十的人了,不能再剥削我了。” 春平愣了,此刻她才“发现”:全家人至今还靠着七十多岁老父亲的补贴。 自己怎么对春平发这么大火?他颤巍巍地在沙发上坐下,这一阵家里乱得不成 样子,吃不好,睡不好,再这样下去自己是活不了几年了。这两天腿常常打抖,眼 也发糊,老了许多。两天前他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清华大学的教授盛律明。他同自 己一样也多年丧妻,听说最近又结婚了。 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知识妇女,个儿不高,微胖,贤淑端庄。 您找谁?……请进。她客气地说道。 这想必就是盛律明的新夫人了。 他踏进客厅,亮亮堂堂。迎面是大沙发大茶几在微笑,左右是小沙发小茶几伸 着双臂,在热情拥抱客人呢。脚下的绿地毯柔软洁净。您请坐,我去叫老盛。新夫 人安排了客人,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引着盛律明出来了:老黄啊,什么风 把你吹来了?他简直不敢认这位老朋友了,那龙钟老态哪儿去了?现在面色红润, 哪像七十多岁的人? 夫人给他们沏了龙井茶,放下烟糖水果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说:你们坐,我去 弄饭。起身要进厨房。一个五岁的男孩喊着“爷爷、爷爷”推门跑进来,夫人在门 口拦住他:瑞瑞,换了鞋再进来。小孩儿踢掉脏凉鞋,换上干净的拖鞋,一路小跑 扑到盛律明怀里。盛律明仰靠着沙发,摩挲着孙孙的头:老黄啊,你看我是不是年 轻了?白头发都少了,这都是结婚以后的变化。老黄,我劝你也走我的路啊。 饭极可口,比自己平日吃的不知好几倍。夫人劝菜,陪着说笑。滋滋润润喝上 一小杯红葡萄酒,看他们夫妇俩,筷子帮筷子,眉目传情有如初恋。盛律明吃多吃 少,吃干吃稀,冷热咸淡,夫人都照顾周到。相比之下,自己在家中太惨了。 饭后在清华园内散步,小桥流水,绿荫夹道,盛律明居中和自己边走边聊,夫 人在另一侧搀扶着他,夫妇俩的亲密和谐深深刺激着自己。空气这么好,情绪这么 愉快,真要比自己多活二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