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个人的、现实的功利 “像塞尚、梵高呢?他们的光荣完全是死后才得到的。对于他们,未来的光荣 和现实的功利并无什么联系。”“起码在他们心理中有幻想的联系,如果毫无这幻 想的联系也是不可能的。何况艺术搞到一定程度也和宗教差不多,追求精神的满足 和享受。”看到隋耀国这次稍有些反应不过来,陈晓时并不给对方再表现风度的机 会,面对众人讲述自己的观点:“我相信,在场的人,当然包括我自己,如果离开 了个人的、现实的功利:金钱,物质,地位,性爱,光荣,权力,对世界的支配和 影响,就必定没有艺术创作和理论创作。你们承认吗?耻于讲功利是虚伪的,需要 的是研究功利多层次的系统结构,包括个人与社会、现实与未来的关系。” 冬平用英文速记着陈晓时的讲话,朦朦胧胧浮出幻象,那是未来,陈晓时办着 一个大咨询公司。她跟随着他。他上了小轿车,她也跟着上了,他开始讲述什么, 她在活页夹上速记着,车窗外掠过崭新的世界……白露也在记录着,她看到冬平与 陈晓时相挨的脊背,有种嫉妒感,真想坐到他们中间去。 饶小男接过陈晓时的话来发挥了。这位理论新秀早就按捺不住了,堂堂皇皇一 厅人没讲出什么有份量的东西来。你们坐得太规矩了,你们的地位太平稳了,你们 的思想太秩序了,这是一个“井井有条”的迂腐秩序。这个世界太保守了,君君臣 臣,父父子子,旧文化把一切都规范得周而密之,像高楼大厦的脚手架,大框架, 小框架,绑成一体,什么玩艺儿。你们这么深刻,那么尖锐,不过在这些框架中跳 来跳去,爬上爬下,有什么用?拆几根架木,添几根架木,调动几根架木,这个体 系依然照旧。我的观点是把这框架体系整个摧毁了,崩塌就崩塌,无序就无序,混 乱就混乱,乱中求新生,废墟中建新建筑。我就是黑色的旋风,到处冲撞,我就是 野马,到处践踏,如入无人之境,我就是憋不住,跳出来大放厥词,你们可能不爱 听,我不管,我没那么全面,真理从来是片面的,中国的中庸之道才讲全面,中庸 之道是守旧之道,我点名点姓批判你们。隋耀国刚才那一派宏论,全是伪科学,陈 晓时的批驳也太客气,太客气也是虚伪。真理是无情的,真理就是偏颇的。真理为 了生存开拓,就要偏颇。什么多学科综合沙龙?我来听了两次,没有几个屁是带响 的。中国文人的客套在这儿应有尽有。他们——或者说包括你们——是中国传统文 化的最主要载体,我的观点就是两个:文化观上的彻底反传统,艺术观上的彻底反 理性。今天我就打出这两面旗帜,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你们的平庸就要造成 我的旗手地位了。我真感到中国现在没人,没有斗士,只有庸才。我今天在此呐喊, 你们如果恼了,我蔑视你们,你们如果精神崩溃,我为时代感到幸运,你们如果稳 如磐石,我就好比一头撞在传统文化的大石头上了,回去贴一剂膏药。我认为,中 国的传统文化是一钱不值的粃糠,该全盘否定。我认为,在艺术上要彻底反理性。 理性的侵入,哪怕是一丝一毫,也破坏艺术的纯洁。我甚至认为,整个社会思潮、 人格塑造上都该彻底反理性。天下什么东西最巨大?莫非传统。所以你们都不敢得 罪传统。以求传统的宠爱和“表彰”,获得自己的地位和名声。 从未有人如此嚣张地讲话,从未有人讲过如此嚣张的话,整个会议厅内的空气 凝冻住了,一张张面孔和心理都休克了,微笑成了雕塑的复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