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八方来人 天黑了,人们都关灯睡了,他还在自家的门前忙碌着。这儿已经堆积如山了。 他钻在山里整理着。木板、木条要一捆捆捆好,要不别人会顺手牵羊。砂子多了, 原来的砖池盛不下了,要加高一些。水泥,家里的两口大缸满了,想了想,在做饭 的棚子下用砖又垒了个池子,垫上防潮的油毡,往里倒。还有各种东西,铁丝啦, 瓦啦,破帆布啦,席子啦,盖起房来都有用,都要理好。左邻右舍早早晚晚听他哗 啦哗啦地折腾忙乎,下大雨了,他更是东捂西盖。人淋透了,老婆心疼他,为他撑 伞,他吼了:我不用你,快回去给孩儿们做饭,他们吃了还要上学呢。 他的背更驼了,光头更尖了,脚步更急更重了,眼睛滴溜溜转更锐利了,有人 没人都要东张西望才能走路了。大北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一概不知。他眼前只 看见一间大房子,红光灿灿地立着。可有两天在厂里加班没回家,等一回来傻眼了 :南房这一家(东院二号) 从没备过一块砖,两天之内竟平地起来两间新砖房, 玻璃门窗锃亮。 庄韬穿东院,(过那俩夹道可真要命。)过夹院,入西院,和邻居们点头招呼。 “庄校长,回来了?”啊,回来了。“庄校长,您成天够忙的。”不忙,不忙,你 们更忙。“庄校长,今儿又去哪儿作报告了?”今天去的人民大学。 他永远要和这些劳动人民打成一片。 眼前浮现“她”的形象,一个刚调来的英语女教师,三十七八岁,未婚,课讲 得很好,人们却对她评价不一,他决定亲自考察考察她。和她一同外出,一个衣衫 褴褛的农村姑娘向他们伸出手。他看看“她”,摸了摸自己口袋:我没带钱,你有 吗?“她”打开钱夹:“我没零的,只有五块的。”好,借我五块。他接过钱,放 到小姑娘的脏手中,拍拍她的头:你多大了?从哪儿来?河南?家里遭灾了?不用 谢,不用谢。他和“她”又一起往前走。你没有觉得我这样做怪吧?“没有。”你 会这样做吗?“不会,不过我能理解。”他心里看明白了:坦率承认自己不会这样 做,这很诚实;对别人这样做能理解,表明为人善良,对劳动人民有同情心。好, 他决定了,让“她”负责英语教研室。 月光下,檐影中,阳台上,还在对话。 “宇宙有多大?” “一百多亿光年吧,一光年就是光走一年的距离。” “我知道,光一秒钟走三十万公里,绕地球赤道七圈半。宇宙真大啊,你看天 上那些星星,有好多要比地球大得多呢。” “大几千倍、几万倍、几百万倍的都有,地球小得很。” “站在那些星上看地球,就看不见了。看咱们,更看不见了……” “整个太阳系在宇宙中都微不足道。” “咱们太渺小了……” 大四合院内,各家住房面积不与人口成正比,而与地位成正比。东院二号,户 主滕有寿,应属大院内最有地位的人了,哪个局的干部处长,一家四口住着东院轩 轩敞敞三大间南房。相邻着西边,夹院水龙头旁,还有一间很大但稍矮的南房—— 可能过去是这大院主人的库房吧——也是他家的。 常言道,钱越多越不够花,同理,房越多越不够住。四口人四间房,在大院内 宽裕得没比了,他还嫌不够住。儿子要结婚怎么办?给儿子两大间,老两口住一间, 当然不合适。只给儿子一间,又太委屈儿子了。至于那间矮房,是要留着女儿出嫁 后回娘家来住住的。有了,平日看不惯大院的人东盖一间厨房,西盖一间破屋,索 性他也盖。堂堂三间房,中间是客厅、大门,不说了,两边两间房的窗下,各盖一 间四米见方的大房子,一样大,一样高,一样款式,对对称称,也好看。 一句话。车水马龙,八方来人,天翻地覆慨而慷,盖起来了。最后请众人在青 海餐厅吃了一顿,花费仅这些,礼全有了。 这一盖显出了气派。滕处长,还是您关系广力量大。大院里的人纷纷恭贺。他 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点着那张黄白的脸,嘿嘿嘿地笑着。他不知道,人们 转过头就骂:缺了德啦。 他家这两间新房,和东房惠奶奶家厨房、西房谭秀妮家的厨房快顶住了,只留 着一辆自行车过的空儿。以后,连平车、三轮车也甭想进来了。他却呵呵呵干笑笑, 说:“怕大伙儿不好过,我没敢往大了盖。这还留着一门多宽呢,大伙儿能搬进家 的东西,都能搬过这夹道儿。”好,平平白白出了两条夹道儿。人们推自行车打这 儿过时,得别着身子,要不就蹭墙。夹道儿把大伙儿夹得倒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