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江在神秘地旋转 夜晚,他和邹芮琴又在复兴路上散步。“你小时候什么样,可聪明了吧?”她 突然问。他笑了:还没人问过我小时候的事呢。“我想知道。”可以。我喜欢研究 人的童年,那是研究人的好办法。我小时候的事可多了,讲哪方面呢?我很小时住 过南京,二层楼上,红色的地板地,家里买了一套新家具。爸爸妈妈一出去就把我 锁在家里,有时还把我绑在沙发上。( “为什么绑起来啊?”) 怕我调皮呗。我每 次被锁在家里,都要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从来没有安分过。我喜欢把家变来变 去,箱子里的东西全翻到地上,床上的东西放沙发上,沙发上东西装箱子里。我喜 欢爬上爬下,攀登一切可以攀登的高度。我不喜欢秩序,不喜欢被管制,不喜欢被 囚禁。我至今不喜欢被“囚禁”在任何地方。不管是用锁、用房间、用户口、用工 作、用事情、用伦理、用义务、用感情,用一切东西来囚禁我,限制我,我都在心 理上反抗。从小养成的。 幼年时,我跟着父母跑了很多城市,经常搬家。 颠簸的火车,发蓝发冷的天空在车窗外掠过着。路边的树掠过着,长堤掠过着, 长堤上长满了草。电线杆一根接一根在车窗外掠过着,大地旋转着,山在天边慢慢 旋转着,河流湖泊在大地上移动着。天已经黑了。车厢内的灯光昏黄。在座位之间 用箱子搭成了小床,他便睡在那儿。父亲靠着座位瞌睡,母亲在照料他。人们乱哄 哄地挤来挤去,一个农村妇女抱着婴儿倚在车窗睡着了。她的嘴半张着,很痴憨的 样子。下了火车,又换马车。这是在南京城里了。马在前面拉,车在后面像个小轿, 和妈妈坐在里面。马车夫扬鞭赶着。住了没多久,又离开南京了。那一天是夜晚。 家里来了许多客人,记得有楼下那个医生。吃饭,忙碌,马车、汽车来了,搬东西, 从楼上到楼下,乱糟糟。汽车在街上飞驰,颠簸,路灯在街上掠过,大概是到了长 江边的码头。黑暗的大江,灯光闪烁,如梦境一般,觉得它特别大。他第一次遇到 这样的夜晚,多少年后,始终如梦般在眼前出现。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影影绰 绰的。困倦中好像到了船舱。只觉得江面很高,就在舷窗下,黑色的大江在神秘地 旋转着。时间很长,又很短,似乎是过了江,大江在他印象中是那两岸稀稀疏疏的 灯火划出来的。后来到了北京,又到沈阳。沈阳在他印象中是一幢陈旧的、没有生 气的五层楼房。噢,我给你讲一件有意思的事吧…… 他突然停住步,看见杜正光迎面走来。后面远远的,灰影一般跟着石英。“你 们怎么了,拉开距离了?”陈晓时问,他大概猜到了缘由。 “我走我的,她走她的。”杜正光火气挺大地说道。 石英在街边远远站住了,杜正光回头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陈晓时走到石英面前:“又吵架了?” 石英低着头用脚轻轻蹭着小草,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陈晓时看着她,想到了两年前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