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负重,前背后扛 呼呼啦啦,鱼群都游散了,一楼门厅里没几秒钟就变得清静。你们别走啊,我 到底行不行?……面前只剩下四个人,都是女人。 “你回家吧。”林虹关心地对她说。 “不,我要演电影。” “……他们骗你呢。” “你们才骗我。” “她神经病,别理她了。”罗莎在一旁不耐烦了。 “你才神经病呢。” 让我回家?我不回家。我要找导演。电影厂里我熟悉。我自己就能找着。 直筒筒的楼道,她呆呆地、迟疑地往里走。上边,一个细长的长方形;下边, 也是一个细长的长方形;左边墙是长方形;右边墙也是长方形。一洞洞门紧闭着。 四条长方形延伸到尽头,对面,远远的是一个正方形。她一步步朝那正方形走过去, 每次走到那儿就算到了头。然后再上二层楼,三层楼。上下左右的长方形在变短, 前面的正方形在变大。一个可怕的东西(不过是个大衣架)立在一个门口,它狰狞 地晃动着,像条大章鱼——银幕上,一条巨大的章鱼遮天盖地迎面扑来,一条条蛇 形腕足向她盘旋伸来。她恐惧了。她要转身。她不能转,她要当演员。 林虹被刚进楼的钟小鲁叫住,他给她送煤油炉来了。不想吃食堂就自己做,楼 里的厨房只有两个煤气灶,很难挤上用——他笑着说。我先领你在厂里各处转转, 熟悉熟悉。摄影棚呆会儿再去。去了也一时开拍不了呢,还要准备一阵。那个精神 病——林虹担心地看着那个叫胡芳芳的小姑娘怯疑疑的背影——不用管她。对精神 病的过分关心只会给他们造成痛苦。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方式,让他们按他们的追求 行动就是给他们幸福。就像让咱们按咱们的方式自由行动一样。不同思维方式的人 不要互相干涉。要是精神病患者硬性干涉你,你受得了吗?你干涉她也一样,她也 受不了。 “你这算什么哲学?不干涉可以,可不该捉弄人家啊。”林虹说。刚才那一幕 实在是太丑恶了。 “我这是自由哲学。”钟小鲁搭讪地笑笑,把煤油炉放在桌子上。 这是二层楼上林虹和卞洁琼合住的房间,两床,两桌,两椅。 “钟小鲁。”走廊里有人喊。 “好,来了。”钟小鲁应声出去,一会儿便呼噜噜领进一帮子扛着相机、闪光 灯的人。“他们都是摄影记者。这位是《大众电影》的,这位是《中外银幕》的, 这位是《电影晚报》的,这位是咱们厂的。我把他们联系来的,给你照相。”钟小 鲁介绍完,又解释地一笑,“我们总要为我们的明星宣扬一下。” 林虹并不窘促,但稍感猝然。 被这么雪亮的灯光照着,被这么多镜头注视着,这就是她现在也是今后的地位。 她既感到兴奋,又隐隐的厌恶。她生性不喜欢被人窥视,而现在,众目睽睽,她的 一切都将被公开展览,这和在古陵农村的清寂生活反差太强烈了。 耀眼的镁光灯还在视网膜上残留着暗红的印象,刚刚拉上房门,楼道里的大声 喧闹又把钟小鲁引了过去。三个四川作者,一个年长,两个年轻,合作改编一个电 影剧本,因为一个细节上的争论闹得面红耳赤。年轻的,三十来岁的一个叫智彬, 二十多岁的一个叫肖建,两人一条战线,指着年长的,“你这纯粹是小家子气。女 人气。”年长的,五十来岁,叫曲哲夫,胖胖的戴个眼镜。平时绵善温和,敦厚长 者,现在也涨红了脖筋:“让我执笔,我就是这样写。你们根本就不懂电影。” 钟小鲁最善于劝架,他温乎乎地说道:“又开内战了?有意见不会从容点儿谈? 这么热的天,也不怕中暑?”又敦厚地笑笑,“老曲还没吃饭吧?行了,智彬,肖 建,你们先到外面凉快凉快,让老曲吃饭吧。饭早打回来了吧?” “劝散是劝架的最好办法,散了也便不吵了,不散再劝也没用。”钟小鲁对跟 着他一块儿下楼的林虹解说着。 “钟小鲁。”随着后面很急很重的脚步声,又有人在追着叫。 钟小鲁停住,转身招呼:“洪军,今天就走?”他愿意更多的人喊他,找他— —在他陪伴林虹时。 追上来的是位个子不高的军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满身负重,前背后扛, 一脸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