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最虚伪的人才 她站在穿衣镜前左右转着,太合适了。冬天,上身穿件漂亮的毛衣,下身穿条 毛料裙子,外面把貂皮大衣一套,暖暖和和,雍雍容容,都有了。 衣服并不在于多而杂,要有几件合体而讲究的。她欣赏完了,脱下,用手抚摸 着光柔滑亮的皮毛:我过两天来买,还有吗?胖胖脸白了她一眼:“买就有,不买 就没有。”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这样吧,这件我要了,您给我包好,我先预付五 百块钱,明天我再带四千三来取衣服,行吗?胖胖脸立刻看明白这真买的架式了, 满脸热情:“您在哪儿?电影制片厂?行行,您不用预付款了,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明儿等您带钱来取吧。明儿这时候,还是我的班儿。” 有钱逛商店,真是女人的一大享受。 第二天,电影协会在北京饭店举行茶话会,她与电影厂的领导、导演、演员一 起乘大轿车来了。她有说有笑,平和而不骄矜。她对所有人都友好,但又无须攀附。 人获得自信才能这样自自然然,不卑不亢。幸福的心态。 北京饭店她是头一次来。东楼,西楼,钟小鲁陪着她先转转。一层的商场,卖 服装,工艺美术品,旅游用品,名贵中药,金银首饰,光华灿烂。人们缓缓观看着, 挑拣着,有一多半是衣冠楚楚的外国人。英语和汉语交杂。这儿一般东西你不要买, 因为这儿东西比外面贵。钟小鲁劝道。外面没有的,你实在想要,可以考虑。她点 点头,立刻就懂了。她在卖项链的玻璃柜前久久停留,要来两串选着。钟小鲁又在 一旁说了:如果想要,我托人从国外给你买吧。这些项链做工不够精致。她一听立 刻放下了:那行。她现在有钱,但绝不想瞎花钱,花冤枉钱,她买东西讲究质量。 茶话会就要开始了,她同一群人说说笑笑步入大厅。一桌桌坐满人,笑语喧哗。 突然,她看见顾晓鹰正在一张靠边的桌上斜坐着。他也看见她了,目光怔了一下, 上下把她扫了一眼(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今天穿着十分高雅讲究),竟不由自 主地往起立,立到一半似乎又犹豫了,被桌椅夹着僵成一个弯腰弯腿的尴尬样。 她却平淡地一笑,对钟小鲁介绍道:“这是顾晓鹰,我和你讲过的。”又对顾 晓鹰介绍道:“这位是胡正强,我的导演。这位是钟小鲁,副导演。这位是……” 顾晓鹰连连笑着点头,胡正强等人只是礼貌地致致意,就忙着和别人周旋了。 林虹看出了顾晓鹰有一丝自惭形秽。“我是随便来看看……”他对她解释道。“噢, 那我们走吧。”林虹和人们说笑着往大厅里面走,与四面八方的电影界人士寒暄。 她已是这个圈子内的人,她觉得顾晓鹰冷冷落落地坐在背后远远的角落中。 喧嚣热闹都过去了,晚上一个人坐在自己的窝里,顿显冷清安静。 父母留下的地毯紫红色的,家具是深栗色的,还散溢着令她惆怅怀念的淡淡温 馨。彩电打开了,看了看白天茶话会的报道——里面有自己两个镜头——又关上了。 纱窗帘随着微风拂动,外面是夏夜,是灯火,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像坐在游乐场的 电动火车上,上下飞旋,头晕目眩。 自己出国吗?她摇摇头。父亲的遗作,自己已翻看过,看不出有太大的价值, 自己还为之费时吗?自己还画画吗?下一部选哪个剧本?范丹林晚饭后来过,告诉 她:后天举行他母亲的追悼会。她是一定要去的。自己今后对范丹林什么态度呢? 他对自己的意思是明白的。还有,钟小鲁呢? 敲门声。是童伟。“我来看看你的新居。”他说。请坐吧。她说。“你一个人 干什么呢?”我正走神呢。“生活反差太大了,有点恍惚?”是吧。“这很好理解。 人生多变嘛。”人生太怪了,有时候简直弄不清它是怎么回事。“弄不清就弄不清 呗。”近两个月来,她和他经过几次唇枪舌剑,现在相互很平和。他很愿意和她聊 点什么,她也很愿意和他谈点什么,磊磊落落的好朋友。“我和你在一块儿时,人 性就变得好一些。”他说。什么意思?她笑问。“我这个人不好,从内心深处蔑视 他人,特别是蔑视女人。和你在一起时我比较尊重人,也比较心平气和。”那是为 什么?“因为你教训了我吧?”她笑了:我能教训你?“你不明白,和你在一起, 我一点邪念都没有,只觉得和你是好朋友。我和其他女人从没这样过。”其他女人 都顺着你?“古人说不打不相交,相互尊重的友谊大概需要建立在力量平衡的基础 上。不平衡,总会出现以强凌弱的。”是吗?她目光中露出了思索。 童伟走了,夜更静了。她独自在沙发上坐着。沙发很软,脚很舒服地踏在地毯 上。只开着壁灯,光线柔和地照着房间。这个安谧的窝儿是她的?写字台上的电话 是她的?墙上挂着自己的大剧照,画报封面上登着自己的彩照,那也是她的?她不 断地怀疑,又不断地确认。人生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实现自我?这些问题都显得大 而无当。眼下要考虑的是:自己下一步干什么?接受哪个剧本?结婚不结婚?再想 得多了,是毫无必要的奢侈,是可笑的矫情。只有那些最虚伪的人才一天到晚用 “人生价值”这样的词藻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