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没受过这种侮辱 我今天不走怎么着?你们厂通知我,再不走,明天开始收住宿费,一天十块。 赶我走,给新来的作者腾房间。电影厂真不是东西,诓人来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 又是信邀,又是电催,最后是人请。我放下小说来改剧本。改了第一稿,不行,又 改第二稿,还不行,还要我改。我想了想,已经耗三个月了,不要前功尽弃,又改 第三稿。导演还是通不过。我为它花了四个月时间了,总不能丢掉吧,行,咬咬牙 再改。可改来改去,导演也不来了,找都找不见了。他又去外地抓别的本子了。一 个导演手里同时抓四五个本子。我们这些小作者任他们扒拉,任他们涮。我出来六 个月,什么也没搞成,回去怎么交待?连老婆都没脸见。她左一封信祝我成功,右 一封信相信我成功,见了面我说什么?我本想另写一个本子,无论如何搞成一个再 回部队。可这儿撵开我了,真他妈无情无义。 (让他马上走?厂里通知的?看着招待所的小服务员,他愣了。你总不能老住 在我们这儿啊,我们这里是专为改剧本的作者留的房间。他难道不是被请来改剧本 的吗?谁让你们通知的?这你就不用问了,你自己不自觉,厂领导又不好当面和你 说,只好我们说了。他立在那儿,嘴唇都气麻了。一辈子没受过这种侮辱。……) “你别在意这些。电影厂乱哄哄的,处理事情难免不周到。”钟小鲁息事宁人 地笑笑,“你现在去哪儿?机场?厂里派车了吗?让你在办公楼门口等?我送你过 去,来,我帮你提两件。林虹,咱们先送送洪军。” 一出招待所,大门外两株大梧桐树,树下几条长椅,聚着一群乘凉的人。两条 相对的长椅,一条上坐的全是男的,十几双拖鞋排在地上,十几双赤脚抱膝抱腿地 踏在椅上,唾沫星子满天飞,争说着北京城里一件车祸。另一条椅子上全是女的, 大睁着眼惊惊乍乍地听着男人们讲述,时而还叽喳两句。还一条长椅,斜着伸向一 边,坐的有男有女,正听一位头发银白的长者讲述明清宫廷史。一个一脸络腮胡的 俊伟男子正在一旁嗨嗨呵呵地练着拳,旁边戳着两个小伙子,搭着肩膀指点评说。 “这是招待所的露天沙龙,每天晚上都一群人。你要和大家合群,晚上没事也 在这儿坐坐。”钟小鲁对林虹介绍道。 林虹只感到经过人群时受到的打量。又是各种颜色的目光,像节日夜空的无数 道探照灯,密集交叉,千变万化地出现着数不清的三角形。人类世界中的空间,大 概都要被交叉的目光所占满。 ——哟,《白色交响曲》就是她主演?也不怎么漂亮嘛。是呀,她人不怎么漂 亮,可她上镜头,你就没办法,占便宜。你还没看过她试镜头的样片?女演员们交 头接耳地议论着—— 林荫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大人摇着扇子,小孩吃着冰棍,笑语喧哗地流向一个 大厅门口。“这是小放映厅,今天在这儿放一部样片。你要感兴趣,咱们一会儿可 以去看看。”钟小鲁说。 林虹摇了摇头,她现在顾不上这些。 办公楼到了,钟小鲁放下行李,掏出手绢擦汗。见办公楼前空荡无人,钟小鲁 问:“车呢?”“他们让我到这儿等。”洪军答。 左张右望。又左张右望。一辆上海牌小轿车急驰而来。 前门下来一个健壮的中年女导演,赫赫有名:彦均。她从后门接下来一男一女, 连同箱子,行李袋。男的三十来岁,个儿不高,很壮,发际很高,戴着眼镜,很有 些男人的魅力。女的二十多一点,挺挺拔拔,兴奋又略有些拘谨。 几问几答就明白了:这是又接来的两个作者,共同为彦均改一个电影本子。就 是这辆车负责再把洪军送去机场。“那你辛苦了。”钟小鲁笑着递过烟。 “‘心’苦命不苦。”司机开了个玩笑。 洪军和刚来的青年作家居然认识。他叫杜正光。 “杜正光,你们来改什么剧本?” “名字还没定呢。她叫石英,是我大学同学。和我一块儿改。你怎么,今天走? 剧本通过了?”杜正光满面春风介绍着同来的姑娘。 “我?”洪军脸上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和电影厂打交道了。祝你们交好运吧, 别让我的晦气冲了你们。” 轿车开走了。彦均领着新来的两位作者去见厂长。钟小鲁准备领着林虹继续转 转。智彬和肖建又找来了,钟小鲁刚才还为他们劝过架。 “钟小鲁,我们找你有重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