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挺腼腆的小年轻 冬平接到了毕业分配的通知,很快就报到上班了。中国生态保护基金会,一个 经常有外事往来的单位。不错。 下了电车,十层的办公大楼就在路边。绿栅栏院墙围着一块方方的楼前区,敞 开的绿栅栏大门,直直的甬道,两边是草坪,桐树,然后是平整的水泥场地,停着 一辆辆高级小轿车。轻轻盈盈上了几级台阶,旋转式玻璃大门,随人流鱼贯而入。 挺凉,门厅就有冷气?电梯,一按键纽,抬头看,门上闪亮的红色指示数字跳着, 6,5,4 ,3 ,2 ,1 ,电梯下来了。里面人彬彬有礼出来,外面人热热闹闹进去, 各自在键盘上按亮自己要上的层数,你五楼,他三楼,她是十楼,平稳地上了最高 一层。一出电梯就是她上班的地方:外联部秘书办公室。一墙大玻璃窗,敞亮极了, 全北京都在阳光下耀眼地展开着。 “你好。”招呼她的叫薛彩明,三十来岁的男性,宽额头,微呈褐红色的鬈发。 “你好。”她笑笑。薛彩明是她的顶头上司,办公室的副主任。主任是个老头, 姓查,十天有九天半不来上班,大权便旁落在年轻的副主任手中了。 薛彩明对她很好,有些殷勤。不仅介绍情况、教授工作,还指点她知晓各种人 际关系。她不反感,这是她在这个大楼中的第一个立足点。要不刚来乍到,人地两 生,还不是睁眼瞎? 明天查主任来,你先穿一身朴素点的衣服,带一身漂亮的放柜子里。查老头喜 欢年轻人朴素。他见了会高兴,可接着就会批评你。薛彩明瓮起嗓音拖腔拖调地模 仿起来:“年轻人穿着朴素是应该的,我一贯主张这样,可你现在从事外事工作, 就要变通一下,穿着漂亮点,讲究点,为了工作嘛。”那时,你再装着不得已地换 上一身漂亮衣服。他认为你本质又好又听话,就高兴了,对你满意了,从此你就有 了任意穿着的权利了。 果然,第二天一个秃顶的和蔼老头来了,一切都如薛彩明预料的发展,简直是 在照排一场有台本的戏,真有意思。 咱们办公室还有个干事,姓花,大家叫她花大姐,四十了,出差,这两天就来 了。你和她相处稍微注意些,她这个人肚量小,喜欢嫉妒人。 “我又没惹她。” 你也是女的呀,而且你比她年轻漂亮,所以,什么事你和她多商量。她虽然不 是领导,可她是老同志嘛,你就是会的事也请教她,她这个人好为人师,又喜欢抱 团儿,所以,如果她真把你当成铁哥们儿,还是对你挺热心的。还有一点,如果她 帮你买点什么便宜东西了,千万别推辞,像毛毯厂内部处理的毛毯啦,保温杯厂内 部处理的保温杯啦,需要不需要,你都要感激不尽地要下。可以再转手卖给别人嘛。 她最爱搞这个,大家背后叫她“处理品经理”。嘘——她来了。 一个身子与门等宽的矮女人,手里提着黑包,嗓门挺洪亮:“你就是新来的黄 冬平吧?” “是。”她尊敬地答道。 “花大姐,咱们这儿的工作情况你给冬平介绍介绍吧,我正忙,顾不上,也没 你熟悉。”薛彩明为冬平铺垫着。她明白,笑笑接上话:“花大姐,我正愁你这两 天不来呢。” “哟,还非等我给你介绍?我也没啥经验啊。”一张原本很生硬的胖脸立刻笑 出花来。…… “冬平,你今天准备和苏兆年一起去林老那儿吧。”薛彩明打完招呼后,说道。 “我?那也要翻译?”她不解了。苏兆年是生态保护基金会的常务副主席兼秘 书长,其实就是这个部级单位的真正部长。 “不是,苏兆年原来想让我陪他一块儿去。待会儿他来了,我推荐你去。你需 要多见见世面嘛。” “我去能起什么作用?” “这就不用问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小薛,小薛。兴冲冲推门进来的正是苏兆年。四十多岁,稍胖,戴眼镜,大学 生样儿。你们看看,咱们机关这体制改革表怎么样?来来,你们进来。他招呼着, 进来两个挺腼腆的小年轻,一左一右地举着一张很大的绘图纸,上面画着表格。基 金会所有的机构,部、处、科、室,都成了一个个小长方格,它们之间画满了密如 渠网的箭头、联线,横的,竖的,实线,虚线,单向箭头,双向箭头,主线分出支 线,支线又分出小支线,小支线又分出更小的支线,落实到每个工作岗位,然后又 一层层汇合向主线,又交叉,又环形,有些地方还搞了“立交”,各种图示说明, 各种标记,红蓝黑多种颜色,一切隶属关系、权力关系、责任关系都表明了,每项 工作的调查、请示、汇报、决策、下达、执行、追踪、反馈都规定了。详细得很, 复杂得很。 薛彩明后仰着认真看了看,笑道:挺好的,是个了不起的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