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侵害越可肆无忌惮 大四合院内,第二大矛盾是用水用电。只有一个水龙头,一个水表,水费怎么 交?只能按人头。全院总水费除以全院总人数(179 人),等于每人应交水费,各 家再乘以你家的人口。那些一天到晚在水龙头旁用水的人就遭人背后白眼。 一家上海人一天到晚用拖布拖地,用抹布擦地,水龙头旁总碰见他家女人,白 皙皙的脸,不是高挽胳膊在哗哗大放的水中冲洗,就是提着桶、拖布在一旁耐心等 待。你好好等吧。正在洗衣服的人格外拼命洗,多洗,久洗。我不多用点儿水,水 费就白补贴你们了。人们都含着这心理,到水龙头旁就哗哗开大,往多了用,结果 每月水费上升。 用电,全院只有一个总电表。电费就按各家的瓦数摊了。每月总电费除以全院 总瓦数,是每瓦电费,各家再乘以你的瓦数。可瓦数是各家自报的,虽然每月收电 费时也再登记一下看一看,可谁保得住你平时不把小灯泡换成大灯泡?谁又保得住 你一到晚上就又装个床头灯? 至于谁家熬夜多,通宵的亮,人们就更有气不能提 了。难道专门派个人记录各家熄灯的时间? 天下哪有那么多公平合理的事儿,吃 点儿亏就吃点儿亏吧。 可是你若私用电炉就谁也受不了啦,激起公愤了。全院现在总瓦数才一千多瓦 (这是明报的,实际可能高得多),你一个电炉就两千瓦,谁替你摊电费?嚷也好, 骂也好,在院门口黑板上贴一张布告:请自觉,不要偷用电炉。都不管用。到了晚 上,院内灯一暗,电压下降,电炉又打开了。你当院骂骂,他可能停了,等大多数 人家熄了灯,到电表下看看,它正嗖嗖转得飞快。 谁出面管?谁愿得罪人?都瞎嘈嘈,顶啥用?人们对这种侵犯公共利益的事儿, 常常是停留在气骂而已,侵害公众利益远比侵害个人利益安全得多。公众的人数越 多,你的侵害越可肆无忌惮。 “庄校长,你看这该咋管啊?”有人请教庄韬。他皱皱眉,一扬头:要从启发 教育入手。“教育能管用?”能,关键看你用什么办法。他决定亲自管管,一个杰 出的教育家就要到处创造奇迹。他用毛笔写了一封公开信,贴在大院门口的黑板上。 用电炉的朋友: 你一定是因为工作、学习忙,没有时间生炉子。我特意买了一个煤油炉送你, 这比电炉更安全。用电炉,一是旧线路超负荷承受不了,一旦失火,危害于你,殃 及大家;二是个人积怨甚多。一个人让众人指着脊背是不愉快的,不宜于身心健康。 一个关心你的人 黑板下放了他新买的煤油炉,旁边一塑料桶煤油。 接连几天煤油炉没人取走,可用电炉停止了。人们纷纷称道:庄校长,真服了 您啦, 您真有办法教育人。他也谈笑风生:人都是有廉耻心的,要的是善于启发 引导。天下哪有不化的顽石?它不化,是温度还太低嘛。正说着,电灯一暗,黄弱 得厉害,众人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用电炉的又开始了。 抓这用电炉的。人们愤忿了。“怎么抓?挨家挨户查?谁会把电炉摆出来让你 看见?这不是办法。”庄韬摇着手。不用挨家挨户,是谁用,猜也猜出来了。“你 猜有什么用,证据呢?再说,一旦撕破了脸,就难教育了。”教育家又摆手。那怎 么办? 人们平时是散沙,不散不正常;但他们在公共利益被侵犯得太厉害时就团结起 来了,不团结不正常。不再请示教育家就开始行动。深夜了,大院的灯差不多都熄 了,七八个人蹑手蹑脚来到大院门口的电表下,电棒一照:转得风车般快。不是用 电炉是用什么? 他们又轻手轻脚走到小北院,一排北房,他们悄无声地在四号门前停住。大热 天,小屋门窗紧闭,拉严着窗帘,透出微弱的亮光,真是做贼心虚。他们用借来的 仪表测了一下伸进屋里的电线。房矮线路低,稍欠脚就够着了,仪表很先进,不用 接连,一感应就有了指示:小屋里正在大瓦数用电。他们相视了一下开始擂门,屋 里灯一下灭了。他们更用力的擂门,今儿别想躲过去。听见里边慌张了一阵,一个 男人充满敌意地问:谁,干什么的?外面的人粗着嗓子没好气地嚷道:派出所,查 户口的。里面一下老实了:好,好,我就开门。灯亮了,门开了,人们像挤过一个 瓶颈呼啦一齐涌进去,只有这样,人们才有勇气,然而,却一下都愣在那儿了。 主人熊国兵是挺魁梧的男人,穿着个小裤衩满脸恐惧地立在那儿,手里拿着一 双筷子,地上的电炉正咕嘟嘟煮着鸡蛋挂面。床上紧裹着毛巾被有点哆嗦地坐着一 个三十岁左右的半裸女人。粉红的裙子裤衩挂在椅背上。他老婆不在家? 好一会儿人们才反应过来,有个男人咽了口唾沫说:我们是来查电炉的。 熊国兵立刻活了:“我从今以后再也不用了,我认罚。这个月大院儿的电费我 一个人都出了。”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十元钞票塞过来,没人接。“你们抽 烟吗?”他又拿起烟来分散,人们自然都客气地推让。“来来,大伙儿坐。”他搬 椅子拉板凳,显出一股圆通世故,人们当然不会坐。有个妇女端起气来,正正经经 地说了两句:“以后你别再用电炉了,二十八家一个电表,这理儿你该明白。” “我说过了,永远不用了。再用,我算对不起大伙儿的教育,望大家担待担待。” 他拔下插销,端下锅,通红的电炉丝顿时见暗,他提着插销线,把电炉拎起来: “你们没收了吧?……不?那我明儿一早砸碎它,扔在大院门口垃圾堆上。大伙儿 明儿眼见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