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的角斗士 人就是这样,只看到一窗很小的天地,却幻想成广大的世界;也许他的人生是 渺小的,却自以为是天下最宏伟的戏剧。有位作家说,他发现许多人(多得不可想 象),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都有这样的感慨:我的一生才曲折呢,真要写出 来比什么书都了不起,其实说这话的人大多经历再平常琐碎不过了。 为什么自己在没有死的准备时,一直没有清醒的自省呢?癌症,死,这个巨大 的情势加在自己身上了?想起与陈晓时的谈话了。现在进行自我剖析,还有心理阻 力吗?他想了想,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没有那种要变成炸弹的悲愤了。他此刻 最希望的是能好好活下去;然而,他觉得自己该写点东西,要不一生没做什么像样 的事,太亏了;他相信自我剖析的书写出来会比自己以往的作为有价值,他此刻剖 白自己没什么心理阻力了。 自己要死了吗?当然不。 这样一问答,他明白了:一个人有了死的准备,但还怀着生的希望时,他会最 正确地估计自己,既不妄自尊大地把自己看得多么了不起,能明白自己的渺小,又 不妄自菲薄,还看到自己的些许价值;既不盲目热情,漫无边际地浪费生命,也不 冷如死灰,还知道珍惜时间做点最有意义的事情,人一生永远应该这样。 秦飞越与李文敏同大家一起凑着兴,该碰杯就碰杯,该起哄就起哄,但两人之 间却冷冷淡淡很少有话。李文静敏感到了,有意逗笑:“文敏,你和飞越碰一杯。” 李文敏斜瞟着秦飞越,秦飞越眼也不抬,往嘴里丢着松花蛋:“我们俩碰什么?没 由头。今儿是爸爸生日,来,爸爸,再敬您一杯。”李文敏冷冷地撇着嘴。“你们 俩吵架了?”李文静笑着问。“有什么可吵的?人活得太认真了,才会一天到晚争 啊吵的。”秦飞越依然不理这碴儿。“爸爸,来,我再给您斟上。” 夫妻俩最近关系相当紧张,李文敏发现丈夫有了情人。 “你……”她气得说不上话来。 “我怎么了?夫妻之间感情得不到满足,有缺口,必然到外面寻找。” “我不要孩子,可我也没有不让你……” “没有不让我什么,不拒绝和丈夫睡觉就行了?” 李文敏眼里噙着泪花,“咱们离婚。” “离吧。”秦飞越跷着二郎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文敏噎得两眼直愣,一句话没有。 “离不离啊?我可不是斗嘴,要离,咱们这就去。”秦飞越说道,他放下二郎 腿,“咱们还是各自想想吧。有结果了再谈。”说着,抄起一把老头才用的大蒲扇, 穿着大花裤衩,趿拉着拖鞋,溜溜达达上大街乘凉去了。 他看着路边坐小板凳聊天的一家家人,蹚着步慢慢走着。天下事本无所谓,可 女人不对劲儿了就难凑合。李文敏一天到晚就是个小姑娘样儿,看她的肩背平平板 板,简直像个从早到晚忙作业的中学生。没结婚时,他以为自己就喜欢这样的女人, 结了婚,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有对比就发现不了真理。性爱也一样,眼前浮 现出另一个女人的形象了。穿着碎花连衣裙靠在湖边石栏上,有股艳劲儿。“她” 总像股热旋风在自己身边卷来卷去,总嫌他不热烈,(“你就会老夫子气。”)总 把湿烫的吻仰面送给他,(“想我吗?我可是想死你了。”)听他讲话时,总是高 兴地笑,(“你讲得真有意思,我再吻你一下。”)约会时,一见面就高扬双臂扑 过来,进了房间,桌上总预备好他爱吃的饭菜或零食,推开卧室,床是早已铺好, 等着他们上去狂热拼搏,然后,“她”就会双手搭在他肩上越来越紧地搂抱住他, 她的激动与热烈把他整个刺激起来了,他变成了古罗马角斗场上勇武的角斗士。他 不是豆芽菜,他过去只是没有遇到一个能将他调动起来的女人。 他遛了一大圈回来了,李文敏低着头坐在床边。他不看她,倒水,喝水,搧扇, 在书柜中翻书。转过身,她还是那样低头坐着。 “咱们俩调试一下关系吧。”她说。 “调试?” “搞一个调试时期。争取相互适应。我不和你吵了,尽量理解你。你也不要再 找她了,好吗?” “……好吧。”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她认识秦飞越的那位“她”。她把自己与“她”做了 全面比较,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男人,她可能是太没吸引力了,像是个 “过家家”的小女孩儿。 可怎么改变自己呢?自己天生就这样。这能怨她吗?她不会挑逗,没有风情, 只愿和丈夫做个无拘无束的朋友,还愿意得到丈夫兄长般的呵护,她愿意当小妹妹。 她希望一有高兴事,就嘟嘟噜噜倒给他,一有烦恼就得到他的劝慰;她愿意他疼爱 她;然而她现在才发现:她并没想到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