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略一个女人——她的身姿 她觉察到了,直到这时,她一直忙碌的节奏才停下来。她也看着他:你要说什 么,又是“男人还是和女人在一起好”? 他点点头:这真好。 她端起玻璃杯:来,为“这真好”干杯。 干杯。 她端详着他,他最近更瘦了,眼窝下凹,胡茬也长了,“你该刮刮胡子了。”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笑了一下。 “你还经常胃疼吗?”她显得随便地问。 “有点。” “来,吃这乌贼鱼蛋吧,鱼,青椒,茄子,汤里的面筋,这些都好消化。” 顾小莉第二天打电话找李向南,他又出去了。又是林虹?她心烦意乱,不知该 干什么好,盲无目的地瞎转。糊里糊涂进了动物园,金钱豹在铁笼内暴躁地来来回 回急走着,她的目光也随着跟过来跟过去。她太能理解它了:关在笼里不可克制, 要冲出去咬死一切敌人,可铁笼又牢不可破,只能这样暴躁地走来走去,不能停下 来,停下来就炸裂了。她也不能停下来。可走哪儿去?她的笼子是什么?上电车, 下电车,眼前又是那头金钱豹。它的凶狠而又阴沉的眼睛,它对周围世界不屑一顾 的冷酷,它只能用走来走去发泄愤怒的忍耐,它的柔和而漂亮的皮毛,矫健而轻捷 的步子,苗条而美丽的身段,都像女人。发泄仇恨最终用牙齿和利爪,她感到自己 微微咬紧着牙。怎么到了副食商场?那不是林虹?旁边是李向南。两个人提着那么 多菜,随着人流往外走,看见他们亲热地说笑着。她呼地火上了头,心中有七八把 刀在搅动。见他俩坐上“的士”走了,她也赶紧挥手叫住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您 去哪儿,小姐?跟上前面那辆车。她说。她握住钱夹,想到“囊中羞涩”这几个字。 自己现在没有林虹钱多。这个贱货转眼爬到她头上去了。她生出一种寒伧、高傲混 合出来的仇恨。美丽的金钱豹在眼前暴躁地走来走去。 两个人到了房间里。饭是吃好了,这时坐下,他们相互看着,有一种吃饱了之 后的倦怠和安然。一个金色的方形电子钟在写字台上跳着数字,像一只快乐眨动的 眼睛。 你在我床上躺会儿吧。 不想睡。 听音乐吗? 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干啥? 就这样坐着吧。 好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们相视着。她俯 下身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是他们第一次吻,纯洁而又平静。既没增加什么 感情,也没减少什么感情。就像黎明发展到一定时候总要日出一样。自然的,又添 了光明。“看看我最近买的新衣裳好吗?我一件件穿给你看。”她说。 “好。” 她拉开大衣柜,又转身看着他:“咱俩第一次吻,这样平平常常,我没想到。” “可我倒觉得没有比平常的东西更好的了。” 她走过去拉窗帘准备换衣裳了,手却停住,看见楼下有一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姑 娘,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行走时急躁的节奏给了自己一种熟悉的刺激。她看了一 会儿,认了出来,是顾小莉。她把纱窗帘拉上了,转身说道:“咱们开始服装表演。” “我去门厅吧?”“不用。”她拉开一架屏风遮住自己,“这就是幕。” 各式各样的裙子,白的,乳白的,灰白的,蓝的,黄的,灰的,绿的,紫的, 最后,也有红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各式各样的装饰。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妩媚的林虹,端庄的林虹,贤淑的林虹,高傲的林虹, 纯真的林虹,深情的林虹,活泼的林虹,爽朗的林虹,典雅的林虹,调皮的林虹, 时髦的林虹,最后,她忍着热,穿上了貂皮大衣,面前又立着一个高贵雍容的林虹。 她又穿上了一条红裙子,一件白衬衣,变成一个学生时代的林虹。她一次次从“幕” 后走出着,做着时装模特的各种姿势:好看吗?好吗?他频频点头:好看,好。她 又问:这样庸俗吗?他回答:这样很应该。她说了:什么叫应该啊?你这回答完全 不合语法。问你庸俗吗?你说应该。什么意思?应该庸俗?俩人都笑了。 她又穿了一件黄色的太阳裙,脖颈、肩背都裸露着,下面将将遮住短裤,露着 大腿。 你还穿这? 我要让你看看嘛,你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女人吧? 他是第一次这样从各个角度欣赏、领略一个女人——她的身姿,她的笑脸,她 的烹调,她的照料,她的吻,她的推心置腹。衣裙在床上摊了一堆,五颜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