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重要,还是报复更重要 他看着墙上照片上的林虹,又看看眼前的林虹。 她走过去站在照片旁:“哪个林虹好?”他笑而不答。她看看照片上的自己, 抚摸着自己裸露的手臂:“我没那时年轻了,皮肤没那时有弹性了。” “看不出来。” “摸可能摸出来。” 他没好意思接话,过了好一会儿说了一句:“你再稍微胖一些,就会更好看了。” 她打量着他,他稍稍有些脸红了,觉出自己刚才的话中有着什么意思。她却穿着那 件黄色太阳裙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头贴在他肩头。 他拘谨了好一会儿,伸手轻轻搂住她,房间里安安静静。 “想什么呢?”她问,感到他在想事。 “想到上次来电影厂看电影了。” “嫌我那次没顾上你?嫌我追名逐利,庸俗?” “你现在怎么一下对我这么好?我在想。” “本来就对你挺好的呀。” 他摇摇头:“是因为同情。”他搂着她的手松了。 “不,是因为平等。”她一下转过身在沙发上颠了颠,正对着他郑重地说。 有敲门声。她听了听:不理他。又响起门铃。她站起来想了想,套上一件前开 扣的连衣裙,走去开门。是钟小鲁。她一笑:“是你啊,请进。”钟小鲁到了房间 门口,一下站住了,看到了沙发上的李向南,也看到了满床衣裙的凌乱,“噢,那 几家报刊的记者来了想见见你。你看是引他们上来呢,还是你下去?” “我下去吧,我这儿太乱。”她说,“向南,你在这儿坐会儿,我一会儿就上 来。干脆,你也跟我一块儿下去走走。” “我不去了吧?” “走吧。” 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下,一片荫凉,几辆车,一群人。林虹一来立刻被包围了: 我们刚看完《白色交响曲》样片,这部片子肯定打响。我们准备推荐它去参加国际 电影节。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纷纷提问。闪光灯亮成一片。她却没有忘记李向南: “我还没来得及对你们介绍呢。我的同学,最好的朋友,李向南,过去古陵县的县 委书记。”人们不知如何判断这个介绍。隔行如隔山,竟有一半人没听说过李向南, 但另一些人惊呼起来:你就是李向南?“一颗升起的新星”就是写你?你被撤职了? 他感到有些不是味儿,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 林虹突然看到远远的树荫下一个紫色连衣裙在晃动,她知道是谁。心中蓦然一 动,眼前浮现出刚回北京,在范书鸿家,深夜若梦非梦的那幕想象。何其相似,莫 非真是灵感应验? 她此刻是真正理解金钱豹的暴躁了。她来来回回在楼下走着。她跟到了电影厂, 林虹就住在这幢楼上。李向南肯定上去了。他们买了那么多菜,自然是林虹给李向 南做饭吃。他们简直是过到一块儿了。他们怎么吃?她给他碗里夹菜吗?她给他添 饭?他吃着,她看着,心被勾过去了? 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肯定吃好了,现在干什么呢?坐在一起吃水果?她会用小 刀一块块削着喂到他嘴里吗?在喝茶?喝咖啡?林虹的房间布置得高级吗?自己又 感到一种嫉妒仇恨。他们会拥抱吗,会上床吗?火燎过自己的胸口和喉咙。 她没吃饭,大中午几个钟头在这儿走来走去。她一定要等到李向南,一定要问 他个明白。 她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不把火发泄出来,就什么事也不想干。金钱 豹在她心中走来走去。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爱?因为爱而嫉妒,还是因为嫉妒 而爱?有人说天下若没有爱,便没有嫉妒。可若没有嫉妒,会有爱吗?那宇宙飞船 失事的梦又浮现出来。哪个窗是林虹家她已打听清楚,而这时她却看到:窗帘拉上 了。那含义还不明显吗?她要跑上楼去,砸开门。下唇快让牙咬出血了。自己到底 是为自己的幸福活着,还是为仇敌的痛苦活着?爱重要,还是报复更重要? 看见他俩与一个陌生人一起下楼来了。 林虹送李向南到电影厂外,已是黄昏了。小树林一片浓绿,田边的杂草也是一 片浓绿,茂茂盛盛,半人高,镀着橙黄的霞光。 “秋天了。”几天来,他心中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了。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到处都是绿绿的。”她问。 “就是因为它太茂密了,绿得这么深,没有发展前途了,该物极必反了。” 两个人不说什么了。太阳刚刚落山,西山青黛发亮,天很光明,村庄上透明的 烟霭袅袅上升。秋天是一年的黄昏。黄昏是一天的秋天。秋天和黄昏都是人生中的 “惆怅交响曲”。惆怅因为有所失落,失落的人生无法追悔。他们并肩站着,面对 着西天的光照。“很多人生道理,等明白了就晚了。”他说。 “只要明白就不晚。”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