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她来感受一下英语世界 要陪同父亲出国,夏平自己也需作些准备。出国一定要裙子。女人在正式外交 场合绝不能像她这样穿裤子。于是,连买带做,添了几条裙子。要有点儿民族风格, 平平等鼓动道,于是,做了两件旗袍。上衣,毛衣,鞋袜,也都五颜六色逐一添置。 该烫头发,平平说,春平说,姐妹们一起说,于是,她第一次去理发馆烫发。她完 全是不得已地、被动地做着这一切。披着波浪般的鬈发回来了,正好,旗袍也做好 送来了,快试试。姐妹们一起撺掇着。她淡淡地一笑,不愿扫她们的兴,听凭她们 七手八脚围上来摆弄着给自己穿好了,妆扮好了。真漂亮。太漂亮了。姐妹们像一 朵花开放一样拍着手从自己身边四散开,又拍着手围着她转着,观览着,惊叹着。 快认不出你了,二姐。平平高兴地嚷着。快,到镜子前照照。你自己看看。 有什么看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干瘦,憔悴,身材单薄,再打扮也是那灰样子。 平平,你闹什么呀。她脚底下站不住,被硬推到穿衣镜前。只是随便的一瞥,但目 光停住了。镜子里出现的不是自己。谁,这么漂亮?很面熟又很面生。吃惊地直愣 愣地盯视着。一片恍惚,犹如梦境。她认识,这是自己,是夏平,头发是刚烫的, 旗袍是刚做的,后面站的是平平。 是自己。她清醒了,平静了,镜面不再波光晃动了。穿着打扮能起这么大作用,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么说,她还好看。当然,她也看出了自己的缺陷:脸色不好, 人显瘦。衣服是衣服,剥去衣服还是自己。 二姐,你该练习练习出国访问了。平平笑着说。 这怎么练习? 就穿上这一身,我陪你去天坛公园,那儿每星期天都有个“英语世界”,你可 以去那儿验一验你的英语水平。 她拗不过平平。星期天上午,她又像被推着一样跟平平来到天坛公园。 封建皇帝祭天之处,自然规模巨大。占地四千亩,是故宫的三倍。中国现存的 最大坛庙建筑。她们从西门进,笔直的大道,直通前面的祈年殿和圜丘坛——一千 米远处的绿荫后殿亭掩映。大道两旁古柏苍苍,浓荫蔽天。儿童运动场阳光灿烂, 土黄草青,滑梯,翘板,转椅,秋千,孩子们笑闹嬉戏着。含笑旁观的是一对对幸 福的家长。 到了。平平说。 几株参天古柏布下几亩浓荫,蠕动着一大片喧嘈嘈的人群。越走近,嘈声越大。 最后,便被这嘈声淹没了。真是个英语世界。成百上千的人聚在这里,别无他事, 就是来说英语。有老年,有中年,青年最多,许多大学生。和你说,和他说,左右 说,前后说,走着说,打着手势说,翻着书说,风趣地说,认真地说,潇洒地说, 矜持地说,一圈一圈地说,两个两个地说,男的和男的说,女的和女的说,男的和 女的说,女的和男的说,流畅地说,结巴地说,自信地说,怯懦地说,微笑含情地 说,神情严谨地说,交换对手地说,固定对手地说。四面有不少围观的人,有人干 脆深入到圈里,目不暇接地左顾右盼着。及至有人上前礼貌地用英语与之交谈时, 他们便脸一红,连忙摇手。 “你好。”一位戴着眼镜的男青年上来热情地对平平用英语说。 “你好。”平平也连忙用英语回答(英语,是这个“世界”中的唯一语言)。 因为嘈声如潮,在这里讲话必须大声。 “你头一次来吗?”对方的英语很流利。 “我来过。她是头一次来,我姐姐。她要出国,我陪她来感受一下英语世界。” 黄平平也用流利的英语回答。 “您去哪个国家?”男青年转向夏平,也许是夏平比较年长,也许是夏平穿戴 漂亮,也许是她要出国,小伙子对她尊称“您”。 “噢,”夏平猝不及防,脸红了,连忙用英语回答,“美国,加拿大。” “是攻硕士、博士吗?自费还是公费?” “不,不,是陪我父亲出国访问。” “是什么代表团?您英语讲得很好。” “讲得不好。我今天就是随便看看。”夏平用英语窘促地答道,转头对平平用 中文小声道,“咱们走吧。”她已经出汗了。 “好,对不起,再见。”年轻人礼貌地告别,又回头看了平平一眼。 “二姐,你怎么了?”平平拉住夏平,“这就是让你训练一下嘛。” “我不行……” “什么不行。你的英语不是挺棒吗?比我棒多了。” “你们好,可以和你们交谈吗?”一个礼貌的、有些沙哑的声音。英语。这是 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偏瘦,个子较高,穿着简朴,一股子谦谨的知识分子气。 “请和她交谈吧,她英语好。”平平用英语答道,同时,坚决地把夏平推到前 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