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环境造成精神神经症 中午,他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妻子没有按时回来。他做饭,叮叮当当,摔摔 打打,都好了,盛在碗里盘里端上桌了,还没她的脚步声。咱们先吃。他对儿子说。 妻子的位置空着,他的心也被剜去一块。他脸色阴沉,对孩子缺乏耐心,动不动就 训斥。儿子一声不响地吃着饭,不时小心地察看他的脸色。他自省到了,心疼儿子 了。涛涛,好好吃饭吧,饭香吗?他抚摸着儿子的头,头发光滑滑的,很熨帖地在 手掌下过着。他微笑了一下,慈祥便水纹一样漾出来,他心中的恼怒被融化了些。 爸爸,你该刮胡子了。儿子看着他说,表情中有讨好的成分。他觉出来了,心被疚 悔刺痛了:为什么要让孩子看自己的冷脸呢?他又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乖,你好 好吃饭,爸爸准备留个大胡子,变个老头。他笑了,儿子也笑了。 一中午,他对儿子充满了爱抚,太阳一样暖暖地照着儿子。他让儿子坐在自己 腿上,给他剪指甲,给他讲故事,逗他笑。他对怀中这个小生命充满了爱,心中溢 满湿潮的温情。他笑着用下巴蹭着儿子的头:扎不扎?儿子咯咯地笑了:扎,爸爸 的胡子扎扎。他们热闹地说笑着,他便在心中安抚着什么,宽解着什么,转移着什 么,麻痹着什么。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呢?儿子仰头问。 他那愉快的、充实的节奏被打断了。妈妈有事,不回来吃了。不管她,来,涛 涛,咱们去阳台看看咱们的麻雀。 他们却在阳台上呆住了。那只小麻雀被细绳头朝下地吊在案板下,身体僵僵的, 死了。那绳太长了,使麻雀能飞出案板的范围;那绳又太短了,使麻雀没有飞一圈 再转回来的余地。它肯定是扑腾腾飞出去,被绳子的拉力拉了回来,跌了下去,它 一次又一次飞窜着,挣扎着,一次又一次头朝下跌下去,终于精疲力尽了,只能扑 腾一两下翅膀了,最后头耷拉了,死了,僵硬了。 他把麻雀从绳上解下来。 爸爸,给我吧,放在我抽屉里。 把它扔在小树林里吧。 在他比儿子还小的时候。一天,一只麻雀飞到家里来,爸爸领着全家人关上窗 捕捉它。麻雀在屋里扑腾腾飞来飞去,全家人举着衣服帽子乱成一片,最后捉住了。 用细绳系住脚,捆在一个纸篓上养着它玩,他非常喜欢这只小鸟。 第二天,发生了一个奇异的现象:房前的电线杆上停了许多麻雀,有一百多只 吧,它们冲着他家的窗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把它们赶走了,一会儿又飞来了,仍 排成一排不停地叫着。妈妈说:它们是叫它们的伙伴来了,是求我们把它放出去。 麻雀们叫了一整天,第二天又在电线上排队叫开了。 麻雀心很齐,咱们放了它吧。妈妈说。 窗户打开了,他们把麻雀脚上的绳解开,两天来麻雀已习惯了绳子的羁绊,不 知道可以飞走。他用手轻轻托了托它,它才反应过来,扑楞楞飞出窗外与麻雀群汇 合。 麻雀们叫得更厉害了,叽叽喳喳响成一片,是欢呼伙伴的归队,也是表示对人 的感谢吧?全家人都站在窗前看着它们,早已分不清哪是那只麻雀了。 它们很快都飞走了,再也不到窗前叫了。一群鸟叫了两天之后,现在一只鸟也 没有,院里静得出奇…… 下午人生咨询所停诊,内部开会,气氛有些压抑。最近情况不佳:《人生咨询 报》至今未办成;在青年报上开的“咨询信箱”专栏也因故被停了;有些堂堂皇皇 的部门在告人生咨询所的状。 “先不管这些,咱们总结一下自己的工作。”陈晓时微笑着说,他要保持大家 乐观的情绪。 “咱们工作也开展得不太理想。”白露扶了一下眼镜,白净丰腴的脸上一副煞 有介事的神情,她念了一份“人生咨询追踪调查”,然后说道:“那个叫谭秀妮的 决心要和在劳改队的丈夫离婚,又不知受了什么影响,撤回了离婚起诉。还有环球 出版社的编辑羊士奇,不是你(她看着陈晓时)给他咨询的吗,你不是给他制定了 一整套行动计划,要像做手术一样,用一系列动作来解体他的死亡婚姻吗?但他什 么进展也没实现,已经焦头烂额被撵回了工厂,老婆在告他虐待罪,很可能要让他 去坐牢。” 方一泓永远像个医院的女护士长,她认真地说:“我看羊士奇的老婆——她叫 于粉莲吧——可能有点神经症。” 蒋家轩总是蹙着眉心带着深思的神情,这时讽刺地说道:“哪种类型的精神神 经症?焦虑型?分离型?恐怖型?强迫型?抑郁型?性格型?疲劳型?疑病型?转 换型?九种类型,她算哪种,原因是什么,归结于她丈夫性功能低下?我认为,于 粉莲的表演更主要的应该从社会性原因寻找,是一定的社会条件纵容她、鼓励她、 支持她这样。她即使有精神神经症,也是因为她那样做有好处,许多精神异常都是 这样。我可以下个定论:社会环境造成精神神经症。” “不能这样绝对。”方一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