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有一种优越感 “这怎么叫绝对?你让于粉莲来,如果她只是精神神经症,我可以用精神动力 学治疗好她。她再健康,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在这样的文化观念影响下,她还是 要用她那病态的方法来控制丈夫,实现她的安全感,满足她的虚荣,这是没办法治 好的。”蒋家轩永远像是在辩论,神情凛然。 “好了,还是讨论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陈晓时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这样涣散地东一个题西一个题地争论,看似热烈,其实反映着对现实处境的一点茫 然。 “我认为羊士奇的案例该重点讨论一下。”蒋家轩绷着嘴说道。 “羊士奇、于粉莲的情况,我们还有时间专门讨论。”陈晓时说,“你们刚才 的看法综合起来,已接近真理。方一泓说的有道理,于粉莲不能不说有点精神神经 症,这种神经症甚至就可能和他们夫妻性生活的不协调有关。但另一方面,从主要 方面来讲,我同意蒋家轩的意见,于粉莲对丈夫那种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歇斯底里 的不安全感,是由社会原因或者说整个文化观念造成的。她即使没有神经症,也难 以改变,她的思想观念就是那样了。” 蒋家轩皱着眉想了想,说:“陈晓时,你的思路常常很全面,可有时有些中庸, 老使自己处在综合争论对立面的立场上。” 陈晓时笑了:“剖析开我的思维方式来了,有时间我请你们专题剖析一下。” “这不是思维方式的问题,我觉得……”蒋家轩蹙起眉心。 “觉得什么?”陈晓时问。 “你这种思维后面潜藏着一个动机,”蒋家轩放松了一下表情,“我这样说可 能有些太突兀了。” 白露、方一泓看着这有些突兀的场面一时无语,陈晓时却更愉快地笑了:“那 你剖析一下。” “你希望在整个社会中,或者说,你总企图在你周围的人群中处于一个中心的 位置。” 陈晓时感到自己与蒋家轩之间出现了一点紧张,蒋家轩的话虽平常,但他的神 情、口吻却有些异乎寻常,他于是更温和地说道 :“你分析下去,咱们用一点时 间,解剖一下陈晓时。”说“陈晓时”,不说“我”,也是一种暖化气氛的幽默。 白露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女人常常感觉不到男人之间的微妙对峙,她认真 地说:“陈晓时,我看你童年爬树的心理记录,感到你从小有一种优越感,一种俯 瞰人的优越感。” “是。”陈晓时乐意地承认道,“而且我想,人们从高的空间地位往下看时或 多或少都会有这种优越感,这和我们从高的社会地位、高的智能地位看别人时的优 越感本质是相同的。‘高’和‘低’本来是形容空间地位的,为什么我们也用它来 形容社会地位、文化水准、智力水平呢?就是因为这里有一致性。我们常常把社会 的、心理的、文化的衡量都予以空间化。什么叫‘居高临下’?这不光形容我们站 在高的空间俯瞰,也用来形容我们站在高的社会地位、心理地位俯瞰。什么叫上层、 下层?这都是社会层次的空间化。” “那你认为这种俯瞰他人的优越感是善的还是恶的?”白露认真地问。 “我们剖析别人,提供咨询,带有一种类似俯瞰的优越感,似乎是善的,为帮 助人的,但细究,这里也含着一种恶的情感。优越感本身就是一种对人的不善,就 是一种蔑视。当我们解剖人时,仔细反省,心理深处隐隐潜藏着一种冷酷的快感。 解剖是什么?就是批判,就是用手术刀,就意味着一种形式的‘宰割’。怎么会没 有恶呢?虽然它的结果是为别人咨询,治疗心理疾病。” “你不是说解剖你吗?”蒋家轩半幽默半认真地提醒道。 这是怎么了?蒋家轩平时对自己一贯敬重服从,今天怎么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 对抗情绪来?陈晓时说:“我是非常愿意这种解剖的,譬如今天上午我妻子去看望 一个男性,他们过去关系不错,我就心中很不自在,有些受不了。我一天到晚给别 人咨询,可自己也是挺狭隘的。” “你从小是一个被母亲宠爱的孩子吧?”蒋家轩垂着眼问。 “可以说是这样吧。” “所以,你从来就习惯一个比他人更优越的地位。在对待女人的态度上,据我 观察,”蒋家轩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缓解一下说这话的不自然,“你是习惯于以自 己为中心,让所有的女人都崇拜你的。” 陈晓时想了想,说:“你可以分析下去,我不反感,我甚至很欣赏这种分析。” “什么叫欣赏?这种口气又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你一贯认为你是我们的 领袖。” “我觉得你分析得对。” “所以你对待妻子的态度,据我们看来,”蒋家轩避开了“据我观察”这个词, “也不是一般的狭隘和嫉妒,而是和你整个对女人的态度相一致的。” “我是希望获得女人崇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