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做下这等丑事 儿媳做下这等丑事,儿子这等窝囊,这家是再不成家了。黄公愚气得胸口直堵。 吃过早饭,儿女们纷纷走了。夏平呢,叫了也不马上来,越来越不像话了。刚要再 张嘴,夏平已在面前。你忙什么呢,一早晨也不见你?他怒气往二女儿头上发。 “这不是来了吗?”夏平温和地说,她开始收拾父亲的卧室和客厅,“爸爸, 我想明天开始上班了。” “什么?”黄公愚如雷轰顶,“那,那,那这个家,谁管?”他看着女儿,嘴 哆嗦着。夏平在北京图书馆工作,差不多一直请着假在家里。 夏平叠完被子,拍松枕头,抻平床单,又整理着父亲乱放的衣裳,一件件挂进 大衣柜,忙个不停,没理会他。 黄公愚嘴的哆嗦由上至下传到手,传到腿:“是不是没出成国,就不高兴了?” 他看到了大衣柜里挂的西服。 夏平又从里屋忙到客厅,收拾着茶杯、药瓶和零七碎八。“没有。”过了好一 会儿,她才顾上似地答道。 “那你为啥不愿在家里了?是不是爸爸脾气不好?爸爸以后不发脾气了。”黄 公愚抖抖地跟到客厅,直直地盯着女儿。他平时对夏平太粗暴了。如果夏平去上班, 这个大院早晚就是马蜂窝,白天就是没声没响的大空院。祁阿姨再一上街买菜,他 只能面对一个冷冷清清、与世隔绝的世界。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每一扇窗都呆呆地 睁着冷眼。他和谁说话?要喝水呢,吃药呢,要找书呢,研墨呢,要商量事情呢? 举目无人。此刻,他才真正感到了二女儿的重要。没有她,他会像段干木头在死寂 中朽掉。 “你为啥不愿在家里了?”他呆呆地盯着女儿。女儿的一双手那么细敏,那么 优美,那么有节奏——像是弹钢琴,流水般在房间里移动着。移到哪儿,哪儿的脏 乱就化为整洁。床被收拾得那么舒服,桌子被收拾得那么舒服,沙发被收拾得那么 舒服。他就像是那床,那桌,那沙发。他躺在那儿,任凭女儿在他身上收拾。他感 到女儿绵软善良的双手在他身上移动着,那么熨帖。他迷迷糊糊地躺在了床上,他 昏厥了。女儿在一旁守着,照料着,她的手摸着他额头的温度……女儿收拾完了, 转过身来。 他一惊,迷雾,眼前一片清晰。 “爸爸,难道我应该总这样呆在家里吗?”女儿看了他一眼,拿起空暖壶去对 面厨房了。 夏平走了,他扶着门框呆望着,院子里白光刺眼,背后客厅里阴凉沁着脊背。 房子太老了。他此刻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面上,人被一分为二。他的脸、前胸、 肚皮,是白的、热的;他的后脑勺、脊背、臀部都是黑的,凉的。 赵世芬骂嚷完了,忙乎完了,打扮完了,把小薇侍弄完了,便送她去托儿所。 她漂漂亮亮,牵着又干净又惹人爱的女儿走在街上,心情顿时开朗。污糟糟的院子 被她甩在身后,你们愿烦愿恼就烦就恼吧,她要快乐。外面阳光灿烂,街刚洒过水, 走着舒畅。行人都横过目光来打量,男人看她的脸,看她的胸,女人看她的衣服, 看她的发式,还看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是好女儿。多白,多漂亮。跟妈妈再见。她 俯下身,在托儿所门口和女儿告别。妈妈再见。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招着小手。 阿姨站在女儿身后冲她微笑着。 好好听阿姨话。她嘱咐着女儿,这也是对阿姨微笑的回报。她一边走一边高兴, 脸上漾起春风,脚底下有着弹性。她,作为漂亮的女性,作为体面的母亲受到了尊 敬。突然,她脚步涩滞了。早晨和顾晓鹰分手的情景,与卫华吵闹的情景都浮上眼 前。“破鞋”这个词,连同一双双女人的白眼都闪现出来。那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 就在身后,她边走边回了一下头,胡同里白花花的墙壁,一个人也没有。白墙上一 方小黑板,粉笔写着:开展模范家庭评比活动。 模范家庭?呸。她快步朝前走。那叽叽喳喳的议论如跟在身后,如无数把尖锐 的小刀。她又哼了一声,心中生出狠毒来,也立刻有了一把刀。黑刀脊,白刀刃。 她的刀更快。她觉得那刀把在她心里,刀越长越大,刀刃划着寒光闪闪的弧形。她 什么都不怕。她绷紧嘴,两排牙齿轻轻咬住。她的牙也是锋利的。她可以用牙,用 手,用心中的刀去咬、去撕、去杀。谁家的一只小猫上来纠缠她的脚,她轻轻一踢, 就连滚带爬到一边去了。 她到了饭馆。今天她轮休,可以不来。但今儿发工资。她爱钱,不愿隔夜领。 和男的女的都笑着打完招呼,收起钱包,她便闪着身躲着四处的油腻上了街。 真该换个单位,不知顾晓鹰会不会真帮这个忙。调动了工作,又怎么着?和卫 华离婚?卫华会提出离婚吗?她提?和顾晓鹰的事儿张扬开,她会是什么名声?不 离婚卫华不敢张扬。女儿又怎么办? 她调到了高级宾馆管业务,不,调到文艺单位。每天像机关干部似的看看书报, 聊聊天,拿着红的、黄的、绿的门票去参加各种舞会、宴会、招待会。坐着小车, 像顾晓鹰领她去的那样。她不必在小饭馆受烟熏油呛了,她可以里里外外一身水亮, 可以上下班不再换衣服,她不必再担心身上的油烟味儿在舞会上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会到处受到男人的青睐,到处接到他们的邀请——当然都是北京饭店、莫斯科餐 厅、全聚德烤鸭店这样的高级地方,和他们舞到深夜,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