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统论的牺牲品 万红红得精神病了。 听到姐姐带来的这个消息,范丹林直直地站住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一言 不发走到窗前,双手插在裤兜里,皱着眉笔挺直立地看着楼下。 丹林,你帮阿姨收拾鱼呀,别袖手旁观嘛。母亲在背后唠叨。不用,让弟弟想 事情吧,我忙就可以了。保姆连忙说道。丹林,你是不是去看看她?她母亲舍不得 她住精神病院,就在家守着她呢。丹妮说着。去看谁,万红红?怎么了,精神病? 那有什么可看的。血统论的牺牲品,那几年,她们一家差点没把丹林弄成精神病。 母亲又唠叨着,丹林,你怎么不帮忙啊?明天要请外国客人。 “我没时间。”范丹林转过身,不耐烦地递出一句,然后,目不斜视径直出去 了。听见很闷的关门声。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然后,水果店,百货店,书店,副食店,破着人流进 进出出,不知买什么,提了满满一网兜,上了无轨电车。 ……傍晚,火车在一个山脚小站停了。他们一起插队的十几个知青都下来活动。 这是冬闲到山里修筑三线工程回来。范丹林与一个卖鸡蛋的老农民蹲着聊天。他喜 欢社会调查,竟没听见开车铃,车开了,他听见喊声,才转身站起来,是万红红站 在车门口挥手喊。他赶不上了,后边的车门一个个都已关上,车速也越来越快。只 见万红红从前面跳下车,扬着手跑来了。 “你怎么也下来了?” “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啊。”她快活地说,被一冬寒风吹红的脸绽开笑容。 两个人沿着铁路一夜步行三十多里到了县城。一路上,他们不知夜黑山险不停 地聊着,冻得受不住了就跑一程,然后搂紧着往前走。两边的山黑魆魆的。寒风在 夜空呼啸,星星冷得哆嗦。铁路阴森地闪着青光,枯草从头顶飞过,沙砾打得脸疼。 他们聊着,他只听见她的笑声,感到她身体的温度…… 他一级级上着楼梯,最后一级,熟悉的门。他在门口立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手 轻轻敲门。门开了,是万红红的母亲何慕贤。她扫了一眼他手里提的东西。 “我来看看万红红。”范丹林说道。 “不用了,她有病。” “我知道,我……” “不用了。” “那把这东西……” “也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门关上了。他垂下眼想了想,把一网兜东西轻轻放在门边,下了楼。他在楼下 来回走着,不时抬头看看三楼上万红红房间的窗户。 万红红听见了刚才母亲开门和说话的声音:“妈,谁来了?” “一个走错门的。” “妈,是不是范丹林来了?” “不是。” “我不信,是范丹林。他现在肯定还在门口站着呢。”万红红说着从床上起来。 “就算是他,也早走了。” “不,他就在门口,我觉着了。”万红红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何慕贤不放心 地跟上来。门打开了,没有人。 “你这不是看见了,哪儿有人?” “我就是觉着了嘛。”万红红眼睁睁地指着眼前的空气,“这不是他站在这儿, 右手提着东西?” 何慕贤感到恐惧:“红红,回屋去吧,那是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他在这儿站过。他手里提着东西,他后来走了,把东西就放在这 门口了。”万红红一下僵住了,何慕贤的目光也一下冻住了。随着女儿的手指,她 看见在门边的那一网兜东西。 做母亲的感到发瘆:“他是来过,走了。” “不,他就在楼下走来走去。”万红红说着急步回到房间,拉开窗帘。 “红红,他知道你身体不大好,早走远了,不会在楼下的。”何慕贤忙赶过来。 然而,当她站在女儿身后往窗下一望,惊呆住了。范丹林正在楼下走来走去,树荫 时断时续地遮着他身影。时钟停了,万籁俱寂,何慕贤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万红红咬着嘴唇,下巴打着颤。做母亲的感到了女儿的激动。 “要不要妈妈请他上来?”她小心地问。 万红红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猛然把窗帘拉上:“不要,我不要,我要死。” “红红……” “我就是要死。” “你听妈妈说……” “就是你要我死。” “妈妈想要你活得好好的……” “就是你们要我死,你们不要在这儿,我不要。” “好,那妈妈出去,你好好休息。”何慕贤看了看早已钉死的窗户,拉上房门, 到隔壁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