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他感到耻辱的任务 楼上那几扇是顾晓鹰家的灯窗。他在楼下一排柏墙边来回走着。他已冒充顾晓 鹰的同学打过电话,知道顾晓鹰还没回来。他要在这儿等见他。夜越来越深,街灯 越来越冷清,车辆越来越稀少。他来来回回地走着。他是男子汉,他感到自己的凶 狠,像块很大的铸铁,四肢都是钢筋,牙关像台钳一样强硬有力。但他只能这样一 来一回地走着,等着,完成一个他所爱的姑娘交给他的使他感到耻辱的任务。 他用步子丈量着两根电线杆之间的距离。再等十个来回,再等二十个来回,再 等……已是后半夜了,他还这样机械地走着。他在黑暗潮湿的土地上用脚步播种着 仇恨,每一步落地都有实实在在的仇恨从脚底注入大地。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仇恨。 一个住大杂院的男人对另一个住豪华居室的男人的仇恨。 夜是那么静,没有人干扰他。正是这播种仇恨的节奏,使他不知疲倦地来回走 着。大地是黑色的、冰凉的,他的仇恨也是黑色、冰凉的。如钢一样阴森,又如铅 液一样沉重地注入大地。 天亮了,顾晓鹰还没来。 他又等到上班时间,还没等见。他思忖了一下,终于离开了,坐车来到他早已 考虑要来的地方。 十五层楼上的一套普通公寓,米黄色的门上钉着一块不大的方牌子: 人生咨询所 他犹豫再三,推门进去了。 这是一套三居室。很小的门厅,三间房门半掩着,听见里面不高的说话声。厨 房门敞开着,明晃晃的玻璃窗,给门厅里照了光亮。门厅里一张小二屉桌,靠里一 把椅子,靠外一个方凳,桌上是一小架像医院病历一样的牛皮纸袋。贴墙一条能坐 五六人的长椅。像一个小医院的儿科门诊。 右边房门大开了,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像护士,又像小学教师。“你是 来咨询的吗?”她问。 “是。” “请坐。”她在二屉桌里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着方凳说道。 他小心地坐下了。 来咨询的人不多,厨房里又分明堆着锅碗瓶罐等生活用品,这多少使他去了一 些敬畏神秘的紧张心理,同时又多少有些失望。就这么简单的地方? “你要咨询什么?”对方拿起笔,抽出一个“病历袋”,那上面印着“咨询记 录”四个字。 “我……” “很难说,是吗?”她温和地一笑,并不意外。 “是。” “是为你呢,还是为别人咨询?” “嗯……” “也很难说?是为一个与你有关的人,是吗?” “……是。” “是爱情方面的事,还是其他方面的?” “就你开始说的那个方面。” 对方善良地笑了笑:“与你有关的人是个女性吧?” “是。”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你的事情,我们绝对为你保密。你没看那上面写 着呢。”墙上贴着一张《咨询条例》,一二三四五六七。“如果你实在不愿说真名, 化名也可以。什么?苏健?苏联的苏,健康的健,多大年纪?在哪儿工作?不说具 体单位也可以,干什么工作?工人。好。”她在一张活页纸上迅速记完最后几个字, 拿过一叠发票来:“请交咨询费。” “噢。”苏健松了一口气,连忙左右摸着掏钱。 “如果没带,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垫上。” “不不,我带着呢。” “你拿上咨询记录上二号房去。”她收了钱,开了发票,一指迎面那间房。 苏健这才发现,从左到右三个房门上分别贴着纸牌子:“咨询一室”,“咨询 二室”,“咨询三室”。“我……想找陈大夫。”他有些困窘地说。 “陈大夫?” “就是陈晓时大夫,我一定要找他。” “你也看到报上文章了?”对方一笑。 “是。我还听别人说过。” “那你等一会儿到三号去吧。噢,里面完了,你进去吧。” 从右边那间房子里低头走出一位脸色憔悴的知识妇女。她瞥了苏健一眼,对那 位管“挂号”的“护士”说道:“下星期我还想来找陈老师,可以预约吗?” “可以。” 苏健一边往里走,一边学会了“陈老师”这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