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尽量磨钝自己的锋芒 我去找上层人物?找谁管用?“要找的人可多了,看你能找到谁。越上层越好。 我可以领你去找两个……”我去找合适吗?到处活动不反而坏事?“那你找几个就 行了——最关键的,别的我们帮你找,我们以第三者身份去说可能更好。嗳,我可 以和我父亲一起去成猛家,瞅机会替你说上两句,怎么样?”他注意地看着对方, 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意思是说:只能搞这些动作,真没办法。 当人们相互争论最激烈时,他拿出电剃刀,一边垂眼听着,一边剃起胡子来。 电剃刀带着丝丝声响在两腮漫不经心地移动着,他目光凝视着眼前,恍惚进入沉思 状。此时剃胡子很舒服。这是在家中,是在拥戴他的人群中。当人们在热切讨论他 的问题时,他能这样从从容容剃着胡子,能这样沉默少语,能这样“不当回事”, 这里有一种精神享受。他是这群人的当然领袖。 “向南,别刮胡子了。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见,表个态呀?”有人冲他说道。 “我听着呢。”他依然目光凝视微仰起下巴剃着胡子。 “向南,又摆谱儿了。我们这儿个个儿着急,你倒悠闲自在刮开胡子了。” 他依然垂着目光微微一笑,这是他一贯的风度。每次聚会,等大伙儿都急着要 听他讲话时,他才有条不紊地开讲。一二三四,言简意赅地总结几条。 但他的电剃刀突然在下巴上停住了,他感到了什么。“摆谱儿”?是的,当众 如此不紧不慢地剃胡子,流露出了自己在这群同学中一贯的“领袖意识”。太要不 得了。要学会韬晦,就要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圈子内做起。要高度自我控制。他关 了电剃刀,摸了摸两腮,刚准备说话,抬眼看见了院门口刚进来的人。白花花的近 视镜,很长的脸,尖下巴。所有的人一下都沉默了。 这一位,申大立,国家经济中心的研究人员,是人们今天一开始就骂过的“犹 大”。中学时就是个自私狭隘令人讨厌的人。插队时哪个知青点也不要他,李向南 要了他,两年前又帮他调回北京。但这次,他也在揭发材料上签了名,据说还提供 了材料。 申大立面对满院子的冷漠很有些尴尬。“向南,我是想找你来解释一下……” 他有些口吃地说。 李向南感到内心对他的憎恶、蔑视,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狐臭。出于趋 炎附势而咬自己,又出于怕报复而前来解释,考虑倒挺全面。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 自己,平和地笑了笑:“解释什么?坐吧。大伙儿好不容易聚一聚。” 当天傍晚,他来到了商易家。 他紧接着要开始一系列步骤,调整自己与同代人中各个“圈子”的关系。 商易,这位景山讨论会的牵头者,不愧为“联络官”、“盟主”、“信息中枢”, 家中高朋满坐,挤满了他的三室一厅。一进门就听见他嘻笑的说话声,看见他的手 势,及至他转过身,又看见他的鹰钩鼻和大额头。“呵,向南。”他站起来,亲热 地伸出那与他偏短的腿不相适应的长手:“正说曹操呢,曹操就来了。” 李向南用一种完全平等甚至是尊重的态度和商易寒暄:“到北京了,总得到府 上拜访拜访吧。”商易原是自己圈子内的人,但因为他地位逐步上升,也便独立山 头了。自己绝不能再摆过去老关系中的谱儿。 “你这小子又成为国际新闻人物了,啊?”商易说着把一份《参考消息》往李 向南面前哗地一抖:“‘中国当代社会的力量结构图和五代人’。” 李向南笑笑。这篇加拿大记者的文章他下午已经看到。“人怕出名猪怕壮。越 出名,越容易完蛋。”他幽默地说着,和满屋人一一打招呼。 商易家是个联络点。一到这儿,就如出席了一次记者招待会,各方人士都有。 他今天就是要在这儿露露面,“发布”一下他的“声明”。 “怎么样,向南老兄,你打算干什么?”商易在沙发上坐下。拍着《参考消息 》,“你这篇讲话在北京反响不小啊。” “刚出来,有什么反响?”李向南漫不经心地说道,要烟点火。 “刚出来,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了。”商易指着满屋人说道,“这才叫反响呢。 你对老三届的评价,尤其成为人们的话题。” “我在公共汽车上还听人议论呢。”有人热烈附和道。 “现在,有人说这一代是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有人说,历史应跨过这一 代。你这次是为这代人说了话了。”商易接着说道。 为这一代人说了话了?他心中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可也正是这代人中的某些人 要把他送上政治绞架。 “我确实认为这代人是承上启下的一代。”他面对众人极为坦诚地说道。 “他们不承认也不行啊。现在,老三届在各处都起来了,压得住吗。”一个戴 着副大眼镜身材纤小的女性说道。他认得,“青年报”记者曲白鸽。 “好多人不喜欢咱们,觉得老三届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商易说道。 “所以,我逮着机会就说了两句。”李向南带点儿诙谐地解释道,他要尽量磨 钝自己的锋芒。 “你最近准备干点啥?”商易扫视了一眼满屋宾客,大大咧咧地闲扯道。人多, 他不便谈实质问题。 “我?”李向南感到众人在注意自己,笑了笑,“上午和几个同学聚了聚,我 们准备采访老三届中一百个最有成就的人,然后写成书。” “好哇。”商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