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本来就应该当大流氓 她的小说《新生代》用的是独创的新手法。第一层次,写人的言行状貌;第二 层次,理智思维,内心独白;第三层次,感觉;第四层次,幻觉、潜意识;还有, 第五层次,上帝的声音。 人首先是为自己活着。一收到小说《新生代》退稿,顾小莉就极为沮丧。李向 南的政治危机暂时甩到脑后去了,她打着小阳伞,在炎热的街道上匆匆走着。阳伞 外是白炽阳光照耀下的大世界;阳伞下是她自己的小世界。 他们太不理解自己的小说了。李文静,哼,李向南的这个姐姐真不是什么好编 辑。一脑壳旧货色。话说得还挺委婉,什么小说有特色,艺术上很大胆,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你们根本没看懂。 街道上捡着树荫走的行人,哼哼着驰过的无轨电车,李文静那憔悴的面容。这 么大名气的编辑部,不过是几间拥挤得一塌糊涂的活动房子。脚下的柏油发软,发 粘。低下头,黑亮的沥青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一辆小轿车在身旁呼地一声掠过。 热风,树叶蔫头耷脑。抬起胳膊擦汗,腋下一丝凉意。小阳伞一转,一个花花绿绿 的飞旋的世界。 她的小说终于在别的刊物上发表了,还引起轰动。各家报刊争相评论,记者采 访,电视摄像机对着她。她笑着回答:我这部作品最初给过一家出版社,他们说不 行。现在读者这么喜欢,我有点意外。当然,我对这部作品一直很有信心。……到 处是她的名字,到处是祝贺的笑脸,握不完的手。李文静所在的那个出版社一片懊 悔,相互埋怨。李文静灰溜溜的,听着别人责备。 上帝在讲话:往前走吧,人们。旧的路到了尽头,新的路又出现了,可能更宽 阔。 那一年她刚十岁,一天傍晚,她在机关大楼前溜溜达达独自玩耍,看见一个满 脸疙瘩的矮个男人趴在喷水池边,俯身捞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她认识他,传达室的, 前几年揪斗父亲时,戴着红袖章的他往父亲脖上挂过牌子。她涌上仇恨。他还在捞 着,因为够不着,身体越来越前倾,头朝下,屁股朝上。她四面看了看,没人,小 心地走了过去,双手一推,扑嗵,水溅起老高。她转身跑了。听见后面水中扑腾的 声音。很长时间,她感到自己小手有劲,那一推真解恨。 人对异性总是感兴趣的。一踏进这个文艺沙龙,一屋热热闹闹的人中,小莉就 发现男性居多,文艺领域也是男人的天下。 童伟,她见过几面,仪表堂堂颇具风度。他有着“勾引女人的能手”的名声, 所以她尤其好奇。他挺会拿谱的,挺装模作样的。 杜正光,个子不高,架着眼镜,很敦厚很豪爽。笑面人。一和他握手,就觉出 他手底下也稍有点那个。都是男人,也就差不太多。 这一位叫楚新星,头一次见。小伙子挺帅,挽着个漂亮姑娘大大方方晃着就进 来了。据说这是个“没钱花了才写小说”的小说家。“除了能挣钱,写小说是最无 聊的事。”——他的口头禅。 还有几个男性她不认识;介绍了,也不能一下都记住。 饶小男,沙龙的主人,当前崭露头角的青年评论家。他穿着拖鞋短裤小背心, 大大咧咧地从盥洗间出来了,一手拿着毛巾擦着脸,一手冲小莉招了招:来了?请 坐。小莉冲他笑笑。饶小男曾是她在大学中文系高两届的同学,原来追求过她。她 拒绝了,今天来,多少有些“抱歉”的特殊友谊。 饶小男在藤椅上大伸着腿坐下了,整个沙龙便有了中心。谈中国当代文学:什 么“伤痕文学”,都是故作悲壮,一惊一乍;什么“改革文学”,纯粹是教条主义 文学的新版;什么“知青文学”,把荒唐可笑的上山下乡写得悲悲壮壮,是为“文 革”唱挽歌。饶小男滔滔不绝:还有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包括写1957年右派的,一 个个忧国忧民,苦难崇高,虚伪透顶。中国自古以来就数知识分子最虚伪。什么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乃一大虚伪之士。依我看,他面前 要睡着个裸体美女,他的第一欲望就是和她发生关系。 “要是你呢?”杜正光扶了下眼镜笑着问。 “我?”饶小男哼了一声:“我当然要想法和她发生关系。” “那你保不住就进法院了,当不成你的大评论家了。” “我这个人本来就应该当大流氓的。” 众人哈哈大笑,小莉也笑了。她是来征求饶小男对《新生代》的意见的——她 前几天就把小说退稿交给了他。现在沙龙内所谈与她无关,她感到旁观者的轻松。 她止不住把眼前这些男性与李向南作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