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施展魅力,打败所有的女人 她十四岁那年,暑假她一个人回姥姥家。火车到县城却没见舅舅来接。可能没 收到电报。到村里有三十里路。不通公共汽车。怎么办?她拎起大包小包就走。出 县城先搭了一个老汉的马车,走了几里地,然后谢谢,跳下车,站在路边等。来了 一辆卡车,她招手拦住。去哪儿,霍庄?司机一脸黑胡子,扭头和年轻的副司机说 了两句,一挥手,上吧。车呼地开动了。颠着晃着,副司机是个嬉皮笑脸的瘦长脸, 用身子挤着她,还干脆搂着她肩膀捏她脸蛋:小妞,城里来?真够水嫩的。黑胡子 司机扭头看看,不怀好意地笑了。进山了,路盘旋着,荒僻无人,瘦长脸的动作也 更放肆。她害怕了。快到霍庄了吗?还有五十里。五十里?离县城不才三十里吗? 咱们现在不是一个方向。那去哪儿?她心中惊慌,但脸上装着笑。她知道不能露出 害怕。我们先去拉煤,回来时拐个弯,把你送到霍庄。瘦长脸又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害怕吗?这前后几十里没人。那手真粗糙,简直能搓破她的皮。身体汗味烘烘地 散发着猥亵的欲望。她会被拉到山沟里,剥光衣服,欺负完了扔到深涧里喂狼的。 可她天生胆大,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镇静,从提包里拉出一条“牡丹”烟,拆开一包 :你们抽烟吧。她大方地笑着。抽,抽。瘦长脸笑眯了眼,搂过她就亲嘴。她扭头 躲过了,推开他。怎么着?不好意思?呆会儿才有正经的呢。瘦长脸说道。黑胡子 又扭过头,不怀好意地笑笑。把车拐进公路边一条坑洼不平的马车道,进了沟。你 们到过霍庄吗?认识我大舅吗?她故作天真地问。要抓紧时间,可又要显得随便不 急。霍庄?去过怎么了,没去过又怎么了?那你们肯定认识我大舅了,他是公社书 记。公社书记?那好啊。瘦长脸观察着车窗外地形,拖腔拖调地应道,并不当回事。 那你们一定还认识我二舅了。你二舅?车在一个满是荆棘的荒坡下停住了。你二舅 是干什么的?小妞,下车吧,别这么多话了。车门开了。下来休息会儿?她装傻地 问。对,我们俩这阵太乏了,让你陪我们好好歇歇。瘦长脸吊着眼说道,黑胡子又 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下了车四处张望着。她高高兴兴地下了车,还继续胡诌着她的 话:我二舅现在在地区公安局。地区公安局,干什么的?瘦长脸注意了。党委书记 呀。党委书记?瘦长脸和黑胡子交换了一下目光。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我爸爸? 是北京军区保卫部部长,我妈妈是法医。她随口说着,突然一指天上,惊喜地问: 那是架飞机还是只鸟?她快乐地摘着一朵朵野花,跑着跳着,顺口回答着他们的问 话:保卫部长是军级干部,什么都保卫。有一次,军区大院一个女孩被流氓集团杀 了,地方上半个月破不了案。我爸爸一声令下,保卫部出动了人,两天就一网打尽。 枪毙了三个主犯。她说她的,似乎没有见他们不断交换目光。过了好一会儿,烟抽 了两支,瘦长脸一挥手:好了,歇够了,上车吧。车开了,出了沟,上了路,拉了 一车煤,回来把她送到了霍庄。 人受到刺激,就有了动力。嫉妒有破坏性,但它又有创造力。天下没有嫉妒, 会少了许多竞争的活力。人人恨嫉妒,可人人在嫉妒的推动中前进。顾小莉觉得自 己该活跃活跃了。她要施展魅力,打败所有的女人。 不需费力,只要把刚进到这个半陌生圈子内的拘束丢掉,把本性显露出来就行 了。她是团燃烧着的火焰——她知道。 她热情,对饶小男等人讲到的话题充满兴趣,不断提出问题,不断发出快活的 笑声:对,你讲得太对了。她勇敢,坚决支持饶小男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辈 对整个作家群的批判:他们就是太守旧,一个个还自我感觉良好。(“你在这里敢 这么讲,没人听见。公开呢?”杜正光问她。一看他目光她就明白:这是杜正光和 自己接近的方法。哼,男人。“怎么不敢?我就是不会写理论文章,你们谁写了, 小男,你写了,我在你后面签个名。”)她坦率,有不同看法,马上亮出来争论, 毫不遮掩。小男,你是不是有一点偏激?当代文学不能一点价值都没有啊? “我觉得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作品,再过几年也很难有。”饶小男不屑地说。 “因为你自己不写小说,才这样轻易否定一切吧。”她说,感到兴奋。反对男 人也是征服男人的手段之一,她已轻易成为众人的中心,梅冰冰只能坐在那儿呆呆 地看。 “那你看看,别的搞评论的,为什么都在那儿吹捧?”饶小男争辩道。 “吹捧名人可以使自己出名,可否定名人更能使自己出名啊。你的手段更高明 而已。”她笑了,觉得自己聪明,觉得自己伶俐,觉得自己快乐。 她是聪明,什么东西都不费力死钻,可别人一讲,她就能懂个差不多,就敢卖, 敢争。她是伶俐,像只鸟在杏花枝头跳来跳去,惹得所有男人都注意她,连楚新星 都忘记照顾身边的美人了。她是快乐,她从不被任何一种情感多折磨,她总在行动 中开拓,一开拓就有进取,有胜利,就丢掉了一切苦恼。她和饶小男这般激烈地、 对等地争论着,她兴奋,饶小男也激动。那位未婚妻被晾在一边,像棵靠在墙边的 小白菜没人理,她感到太痛快了。最好现在开舞会,她又会像风车一样旋转。自己 今天穿的是红色真丝绸连衣裙,一转起来像红旋风。她美在整个身体,整个性格, 无拘无束地展现。“嗳,童伟,我写了部长篇小说,在小男这儿,有时间你也帮我 看看好吗?”只有童伟对她还比较矜持,她要打破这最后一个堡垒。 “噢,”童伟放下二郎腿,从容说道,“小男前天让我看了,杜正光也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她有些紧张。 “小男、杜正光准备和你谈谈他们的看法。我……也可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