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八岁时的一个梦 她十八岁时的一个梦。夏天的夜晚,闷热。她要去游泳。骑上车嗖嗖的就去。 游泳的地方是一个剧场,外面人很多。她一件一件脱下外衣,只剩游泳衣。赤着脚 往前走。地上又烫又扎,到处找不着放衣服的地方。就快关场了。她又急又慌,赶 紧往剧场里走。进去了,左右张望,还是找不到放衣服的安全地方。她下了水,别 人把衣服拿走怎么办?可游泳场马上就要关了,她急得团团转。最后算了,把衣服 就搭在后几排的座位上,然后顺着座位间的甬道往前走,下坡。迎面过来一个赤身 裸体的男人,很健美,黑瘦高,她认得,游泳时的朋友,心中激动地跳起来。她始 终对他有着性的欲望。他迎面走来了,在甬道中侧肩擦过时,这相挨最近的一瞬间, 她却没敢往他身上看。过去了,她又后悔了。又不能转身,只好往前走。到了乐池 边——那就是游泳池——她趴下去,眼看着里面的水吱地迅速退了下去,干了。游 不成了。坐下来看演出。幕一拉开,从上面跳出来一个赤身裸体的白白的男人,在 舞台上跳舞。全场哗然。她不喜欢白皮肤的男人。 众人哄童伟分析小莉的第二层次:你搞理论的,应该分析她的理智思维层次。 他始终愿意后发制人,但先说就先说,最后还有机会。 自己的讲话如何“空前绝后”呢?很难。饶小男对小莉有震动,自己无疑要有 更犀利的剖析才能使小莉慑服,才能居上。同时又该利用饶小男对小莉一味贬斥的 不善对她表示爱护。总之,三分之二批判,三分之一爱护,是最正确的方针。但是, 如若杜正光等人都效法自己呢?那就没有意义了。干脆,先批判。其他人必然也会 比着批判,推到极端。最后自己再对她来一点保护。 小莉,你的小说我这两天是抽空看的。有很多想法,一直想和你谈谈,这可能 也是一个评论家的职业习惯吧。(笑笑)这两天很忙,还没来得及整理我的想法, 以后再找机会详谈(留下和小莉个别谈话的伏笔,这是个非常动人的姑娘。)。今 天我先简略谈谈。(态度就应该像这样温和,剖析则应该犀利。这种慈严兼备的方 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效法的。看来,要创造空前绝后的作品,空前不用多言,绝后 关键在:必须具有后人不可模仿的独特伟大处。)《新生代》这部小说中,有个二 十多岁的女记者,她是故事的观察者。她的性格几乎和你一样,她的角度也常常和 作者的叙述角度一致,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我可以把她看成是你的化身吧?(长 者的微笑) “嗯。”小莉非常“乖”地点了一下头。此时得到如此温和的关心,她几乎感 动了。 所以,她的内心独白就多少可以看成你的理性思维了。从这里剖析,我看到了 你的历史观、社会观、价值观、人生观、伦理道德观。 “那你说说我吧。” 我今天只想讲一点。你在伦理道德这些方面,和你个人生活相切近的方面,观 念倒还是比较新的,这都是和你的本性相一致吧。可当你思考起历史哲学、社会哲 学来便显得呆板,一套传统守旧的理论,既做作又可笑。 “我对那些理论是不太懂。”小莉表示承认。 “你不懂,你可以干脆不写它。”杜正光在一旁很有经验地说。 不,(杜正光在这儿插话真够讨厌的。)回避并不是最高明的。这不是几段议 论的问题,而是整个作品的思想观照和高度问题。现在需要的是补课。一个杰出的 小说家必须首先是思想家。否则,你一辈子成不了大作家。 “非得这样吗?” 你看看,世界文学史上的女作家,绝大多数像你这样:她们都不是理性思维型, 都不是思想家,都是你这种直觉型,艺术型,一上来就凭感觉和人生体验写作,挺 率真。照理说她们最适合搞文学了。可是至今世界上一流的大作家基本都是男性, 很少女性。这不说明问题?小男刚才的话多半是对的,但也有偏颇。理性怎么能是 没用的外壳呢?小男,和你的不同观点,咱们有时间再讨论。小莉,你明白我的意 思了吗? “那我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是把自己首先造成一个思想家。但是,我又得坦率地说(停顿,放 慢节奏,作权威的结论):你很少有这种可能,你没有这个力量。 “那我就没什么搞头了?”天塌了,小莉觉得头上压了一座大山。 如果说真格的,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小莉低下头,咬住下嘴唇。不到一个多小时,她受到的打击太多了:饶小男要 结婚了;林虹将成为大明星;《新生代》完了;李向南一钱不值;现在又加上:搞 文学也搞不成什么样;——而她是一直期望做个了不起的作家的。——这就是她的 内心独白。 感觉呢?童伟凝视着自己,那目光……她现在来不及分析自己的感觉。梅冰冰 注视自己的目光变得同情。 下雨了,天地凄暗,萧瑟败落的小树林,林边灰蛇似的小路。乌云裂缝中露出 暗暗的铁青色。黑朦朦中,她在湿淋淋的泥泞中一步步行走,很冷。 上帝成个极矮极胖的矮胖子——一指高,十里宽——缩在地平线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