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母鹿坠入万丈深渊(3) 1962年,海峡两岸形势紧张,大喇叭和报纸到处都宣传着蒋介石要反攻大陆。 马俊仁作为热血青年,当然也响应了要做好男儿的热潮,积极报名当兵去了。那是 这一年的三月份。到第二年1963年,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舆论过去了,全军陆续开始 大比武。从小吃过大苦又没停过琢磨的马俊仁,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他所在部队的尖 子班。五大比武,战术、擒拿、射击等等,绝对都是尖子。马俊仁说,他刚到部队, 手榴弹一扔36米,过不了关,半夜起来练,木头桩子当蒋介石脑袋,抱几十个手榴 弹往那儿投掷,一点点距离增加,最后手榴弹扔出70多米,脸蛋练得起癣,胳膊练 肿了,吃饭用左手拿筷子。那几年当兵,马俊仁积极得要命。到地方训练民兵,学 雷锋做好事,抢着输血,样样走在前边。 但是,1966年4 月28日五十二岁的母亲因病去世,给了马俊仁致命的打击。 马俊仁说,母亲发烧42度多,住医院,不让别人告诉马俊仁,怕影响儿子工作。 烧得糊涂了,听收音机里电影打枪,以为儿子打仗打死了,精神到了失常的程度。 有人说,母亲其实是想儿子想得过分了。 马俊仁那阵儿刚从尖子班下来,在轮训大队当班长,正搞集中特殊训练。每天 训练得相当累,擒拿摔跤,日夜地干。4 月27日这一天,他睡到半夜,梦里看见一 只梅花鹿,离一米多远,那个干净,白是白黄是黄。他伸手一摸,它就往后退。他 摸摸摸,眼见鹿后边一个万丈大深渊。他一阵害怕,奔鹿跑过去,想抱住它。没想 他没扑着,鹿掉了下去。他在梦里大叫一声,把一屋子人全叫醒了。一看表,是后 半夜1 点21分,也就是4 月28日凌晨1 点21分。那时候,他们轮训大队睡大炕,褥 子薄,褥子上全是他的汗水,后背上也湿汪汪的一片。马俊仁对同屋的战友们把梦 讲了。 大伙儿帮着他圆梦,也没圆出个长短。 第二天早晨还要出操,大伙儿说上一阵儿就都睡了。马俊仁怎么也睡不着,闹 心哪。他想到前两天妹妹说,母亲身体不好,问能不能回家看看?马俊仁当时并不 知道母亲病重,说训练正紧,轮着放假再回家。 这一夜,马俊仁在炕上翻来滚去,天就快亮了。早晨五点半出操时,教导员叫 他:你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回家看看。马俊仁说不用,他已经告诉妹妹们30号 放假了再回去。教导员当时很严厉地说:让你回家你就回家。马俊仁说:差一两天 就放假了。教导员说:你知道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现在命令你回家。 教导员说得越明白,他就越听不出来,简直是鬼迷心窍。 马俊仁便只能服从命令回家。他过去不抽烟不喝酒。部队分了烟,他每次都拿 回去给母亲抽。这一天回家也不知道换衣服,也不知道给母亲带烟买烟,迷迷糊糊 就走了。7 点钟火车,走到苏家屯车站,临发车前,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挺 漂亮,梳大辫子,可是患有精神病,动不动就扒自己衣裳,她家里人给她穿,她就 还往下扒。马俊仁心想,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得了这病呢?太要命了。人到这个 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姑娘病成这样,他心里同情,迷迷糊糊掉眼泪,替人 担忧。这时电铃响了,火车要开了,马俊仁上火车。火车刚开一站,急刹车突然停 了,一个老太太精神病往火车底下钻,工人去救她,将棉袄剐坏了。处理完事故, 车又开了。走到辽阳,坐在对面的老太太非常慈祥,跟母亲个头儿差不多,模样也 像。马俊仁说:这年头怎么精神病这么多呢?老太太说:可不是,我儿子得精神病 了,刚送他去住院回来。 马俊仁当时看着这些听着这些,心里有一种做梦一样发虚的感觉。 到了站,下车往家走。到堡子前,遇见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哭得两眼通红,刚 从马俊仁家里出来。马俊仁问:大爷您怎么了,闹眼睛了?他愣没看出对方是在哭。 老大爷说:小三回来了?回家吧回家吧。马俊仁往家走,离家二三百米,遇着远房 舅舅冲他说:怎么才回来,你妈死了你不知道? 马俊仁一听,天打雷劈全明白了。 当时眼前真正落了个闪电一样,他撒腿往家跑。一到家,看到大门柱倒了,整 个像暴风骤雨之后的样子。冲进屋一看,大伙儿在哭。问母亲,说在医院。他发疯 一样往市医院跑,在太平间看见母亲躺在那里,脸色没变。听说母亲发烧五六天, 受不了了,就是凌晨1 点18分的时候,看着她的父亲打了个盹,她就下床出去了。 不远有一口井,井边的冰滑着呢,不知是想弄水凉自己失误了,还是自杀,掉到井 里了。1 点22分,爸爸哥哥起来找,哪儿也没找着,最后拿手电往井里照,发现了。 马俊仁哭完后明白了,母亲落井的时间,正是他在梦里看见梅花鹿掉进万丈深 渊大喊一声醒来的时间。 马俊仁当时疯了一样,早知道母亲病成这样,说什么也请假回来了。 可自己还在那里没白天没黑夜地练军事。 马俊仁说:这一次对我的打击太大了,真是承受不了。弟弟妹妹上学,日子过 得紧,我当兵也顾不了他们。一看到弟弟妹妹过得不好,就心想,如果母亲在多好。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点醉生梦死。过去不抽烟,现在抽上烟了。过去滴酒不沾,现 在喝上酒了。喝完酒上街发泄,跟人摔跤。连队找人跟着我,怕我在外边惹事。我 那时真是见了虎、见了狮子都要上去和它厮打。也就从那时起,我不那么积极了, 也不抢着输血了。要是早知道回家看看我妈,早治病,说不定还能把我妈救过来呢。 母亲去世,是马俊仁人生中遭受的第一次重创。 马俊仁从小以不挨母亲打骂为荣幸,以争得母亲夸奖为幸福。现在这个他曾经 崇拜佩服热爱的母亲撂下他走了。马俊仁实际上是经受了一次重大的人生危机。 在往下的两年里,马俊仁在部队始终提不起精神来,他落后了。 这足以说明母亲去世对他的打击如何致命。也正是这种人生体验,马俊仁后来 认识到,一个人精神最重要。一个教练要不懂得精神的第一意义,就全完了。 原本肯定要提干的马俊仁,再也轮不上提干了。 1968年,他复员回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