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中国人马俊仁(5) 马俊仁又叹了几口气,对刚才的心底话做了一番诠释:别人家的孩子对你不尊 重,骂你一句,你不会气得太厉害。自家的孩子要是唾你一口,够堵你一辈子的。 他又添了一句话:王军霞那些年好赖算我最争气的学生啊。 作者在想像王军霞读到这些话时会有什么感触。 作者紧接着问又一个尖锐的问题:老马,你认为你有什么缺点? 马俊仁想都没想便回答:我文化少,没上过大学,经常说话粗,有时候急躁了 脾气大,方式方法不够全面。 作者看着马俊仁,觉得他说得很实在。他没有那些文雅周全,激愤起来也少不 了骂人的话。但是,作者却对这位粗线条的东北汉子充满喜爱。马俊仁不做作,不 应酬,是个好交往的人。 作者继续用带有终极性的尖锐问题对马俊仁的人格进行最后的透视。 作者问:你这一生有过对不起人的地方吗? 马俊仁立刻回答: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我没坑蒙拐骗过,我没害过人。 他抽了几口烟,又添话道:我根本就没学会害人。一天到晚忙前面的事都忙不过来, 自己背后的冷枪都没心思防,哪有心思琢磨害别人? 作者对马俊仁一生的人和事已经有了相当多的了解,知道这一点所言不虚。 作者又把问题向前推进了一步:那你有没有什么歉疚的地方,就是你觉得对哪 些人、哪些方面有过亏欠? 马俊仁叹气了:要说亏欠,真是不少啊。你说这些年全国对我马俊仁期待多高, 可我好多都没达到。奥运会金牌一个也没替中国拿过。他说着连连摇头:欠得太多 了。 作者这时便又想到在本章开始讲到的马俊仁的一个特殊情结。他像一切对本民 族有所贡献的人物一样,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视为民族的儿子。他如若做得多了 被肯定得少,甚至被抹杀被否定时,他会冤屈。可当他觉得自己做得离民族与社会 的期待有距离时,歉疚心理在所难免。民族和社会是对他们进行赏罚的至高无上的 父母。 作者还要问及一个墓志铭式的问题。很多杰出人物都会在自己死后的墓碑上留 下文字。也许这样提问会让马俊仁感觉不吉祥,便变通地问:老马,如果在你的名 字前加许多称号,譬如世界一流的田径教练马俊仁,又譬如辽宁省体育局副局长马 俊仁,又譬如当代名人马俊仁,反正可以给你加各种称号,譬如创世界四项田径纪 录的教练马俊仁,等等,如果让你选一个称号,你选哪一个? 马俊仁随便想了一下,说:就“中国人马俊仁”行了。 这个回答实在很马俊仁。正是这个回答,使得作者最后确定了本书的书名。中 国人马俊仁,这个说法看着口气平实,其实含着真正的骄傲。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 有资格给自己加这样一个称号。 作者最后问了一个可以不再问的问题,马俊仁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马俊仁也回答了他本不需要回答的答案:升国旗,奏国歌。他的这句话早已多 次见诸媒体。 这样,最后的谈话便又落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 马俊仁这次就讲得非常实际了。要说他在这个年龄,应该为自己退休以后的生 活做这种考虑想那种安排了,而且,他也确实不能再多消耗自己的身体。但是,如 果组织和社会各界要让他上,他就牺牲自己一切往上上。用他的话,那就完全不考 虑自己以后养老不养老了。一句话,活着干,死了算。但是,从他随后的叹气中作 者知道,天下的事情常常还不只这样简单。马俊仁要能为自己和为民族圆奥运梦, 无疑需要一定的环境和条件。即使人为的呵护没有更多,起码人为的伤害应该避免。 倘若2008年奥运会马俊仁能再展辉煌。那么,本书到时还可以续写篇章。倘若 那样的前景未能实现,那么,有关马俊仁的故事就要在此悲壮地打住。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马俊仁让进来。 两个运动员女孩有些腼腆地进来了,将一束插在广口瓶里的青翠柏枝放到了马 俊仁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当着客人稍有些怯生地笑了笑,走了。 马俊仁说:她们好多是穷人家孩子,不会说话表达。 作者看着这几枝插在广口瓶里的青翠柏枝,却觉得女孩们这个表达实在是十分 感动人。在这个严寒冬日里,几支精心剪采的柏枝放在“尊敬的马导”面前,无疑 是温暖的慰问。 马俊仁说:真要培养不出来她们,就把她们一辈子坑了,把她们父母几代人坑 了。 作者也便再次想到,中央电视台最近采访当年马俊仁的功勋运动员王军霞、曲 云霞、刘东等人,她们在1994年风波过去十年后说及马导,全是一片理解和感激。 那些曾在伤口上撒盐的夸张文字会随着历史岁月渐渐过去。相互理解的人性之光将 越来越弥漫地升起在地平线上。 作者与马俊仁的这一段交往就要结束了。我起身告辞。不顾我的再三劝阻,马 俊仁在几个运动员的搀扶下困难地送到院门口。风仍很寒冷,阳光却有些耀眼。马 俊仁这一阵眼睛不太好,据说是前些日子被媒体采访的灯光灼伤的。他在阳光下眯 着眼向我挥手。满院子的藏獒又吠声大做。车已经发动。 作者摁下车窗,向站在阳光里的马俊仁告别:老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