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事一个人当 潘苟世回头和老婆相视了一下,见老婆张嘴要对大老张解释什么,他挥手道: “你快收拾屋,弄早饭吧。”玉珍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到外屋去了。 大老张一边喝水,潘苟世一边看着别扭,自己缺了德啦。 正喝着水,二虎进来了,大老张一把将二虎揽到怀里:“来,二虎,叫张叔叔 抱抱。”他抬头看着潘苟世说:“你这三个小子够棒的,个个都虎气。” 这下撞着潘苟世的笑神经了,他高兴地露出一嘴黄牙,一边笑眯眯地抽着烟, 一边说道:“三个傻小子。” “他们长大了娶媳妇,一人一套家具,油漆活我包了。”大老张爽快地向上一 摆手。他的摆手很特别,手掌就好像他拿的油漆刷,往上刷漆似地一扬。 潘苟世更高兴了。他不知道,要讨好他就要夸他儿子虎气,是横岭峪人人皆知 的。大老张也是摸准了这个行情。帮着油漆家具也好,夸儿子虎气也好,都是大老 张的铺垫,他见机会成熟了,正经话才提了出来。 “潘书记,有个事想求求你。” “说吧。”他愉快地应道,同时递过烟去。 “我是说宋安生的事。” “怎么?”潘苟世警觉地问道,递烟的右手收住了。 “他年轻幼稚,有什么错误,你就原谅了他。潘书记,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 外甥。”大老张嘿嘿地笑了。 “这话不行。”潘苟世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把右手拿的那根烟连同左手拿的烟 盒往旁边的矮方桌上一放,“他年轻幼稚?他什么都明白,聪明得很。根本不把我 这个书记放在眼里。” 宋安生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原来是横岭峪小学的校长,后来又当了公社 副主任,分管文教、卫生、科研等乱七八糟一摊。这个高中毕业生在各方面都有一 套,老是和潘苟世意见不合。潘苟世对他恨之入骨。他恨他文化比自己高,恨他能 说会写比自己强,尤其恨他在半个月前的全县提意见大会上,越过他和新来的县委 书记直接挂上钩,告了他的状。他现在就是要好好收拾他。下级理应毕恭毕敬,规 规矩矩,不越级出风头。破这几条就是破了潘苟世的大忌讳。宋安生现在才知道后 悔了?怕了?求人来说情了?晚了,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潘书记,他有啥缺点,您多批评他。”大老张有些尴尬地讪笑着。 玉珍抱着三虎在门口也劝责地插话道:“你不会和小宋谈谈?” 潘苟世见老婆也替宋安生求情,一下跳了起来,唾沫飞溅地吼道:“外面的事 用得着你瞎掺和吗?这个叫你求情,那个叫你求情,走后门走到我头上来了。我告 你们说,不行。谁再来这一套,我唾他一脸。” “唾一脸”,这是潘苟世最雷霆大怒的话了。但凡一听这话从代理书记嘴里出 来,横岭峪的人就噤若寒蝉什么都不敢说了。大老张虽然在城里上班,也深知横岭 峪这行情,他窘困地讪笑着,自己摸出烟来,低头点着,划火柴的手微微有些打颤。 玉珍看着实在不过意,又斗着胆慢声慢气地对潘苟世劝说了一句:“当面给你提意 见的人不一定坏。你不要对宋安生有成见。” “你再张这烂嘴,我唾你一脸!”潘苟世血红的眼睛冒着火,指着老婆吼道。 从来没有人在他骂了“唾一脸”的话后还敢顶撞他,今天竟是自己老婆打自己脸。 “宋安生什么东西?小小野心家。到处争出风头。他不是能吗?找他靠山告我去。 和小学教书的姑娘勾勾搭搭,还和陈村那个姓林的小寡妇来来往往。他一个人做事 一个人当,用得着你护吗?” “你不要随便乱说人。”丈夫的脏话实在让玉珍听不下去。她知道那“小学教 书的姑娘”是指本村的肖婷婷,小寡妇是指林虹。 “我唾你一脸。”潘苟世实在按捺不住,呸的一口唾在玉珍脸上。 大老张震惊了。刚刚推门进来的公社电话员小乔姑娘也站在门口惊呆了。 潘苟世自己也立在那儿呆了。 玉珍抱着三虎麻木不仁地站在那儿,没有擦脸上的唾沫。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丈 夫,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蜡黄的脸上蒙着任打任骂的凄凉之色,三虎因为害怕,双 手紧紧搂住她脖子,回头惊恐地看着父亲。大虎、二虎不声不响地靠到母亲身边, 一人抱住她一条腿,回头扬着小脸看着父亲。三个孩子,六只滚热的小手紧紧抱着 她。孩子都知道她委屈。两颗混浊的泪珠,慢慢从玉珍的脸上流下来 “唉。”潘苟世一捶脑袋,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自己是做什么孽?。 “大婶,潘书记这几天工作忙,有时候心情烦躁点,您别在意。”小乔甜甜一 笑,上来从玉珍怀里接过孩子。她是个乖巧的姑娘。“您看这三个孩子跟您多亲啊? 一个个这么虎气,看着他们就什么烦都没有了。”她瞟了潘苟世一眼。今天夸孩子 虎气也没引出书记的笑容。小乔又掏出手绢递给玉珍,玉珍摇摇头,用手推了回来。 小乔莞尔一笑,对潘苟世说:“潘书记,我是来叫您接电话的。” “叫他们谁接一接记下来就行了。”潘苟世摆了一下手说道。 “是顾县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