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针见血地敲打潘苟世 天有不测风云。载着县常委的大轿车刚到横岭峪,天就有些变阴。离潘苟世早 晨拔路标的丁字路口还差一二百米远,轿车就被一群闹嚷嚷的农民拦住了。黑压压 的一片人头攒动,足有七八十人。他们有的朝车上高喊着:我们要见县委书记,我 们要找李书记。有个高个子长着两道浓黑剑眉的小伙子,高举起一只大手在车前的 窗子上拚命晃着。有的擂着车门。有的还相互揪着衣服,脸红脖子粗地骂着。更多 的人分成两伙,在闹汹汹地吵嚷着。 李向南和县常委们都下了车,他蹙着眉扫视了一下闹嚷嚷的人群,“我就是县 委书记,我叫李向南。” “我们要找李书记评理。”人群稍静了一下又激动起来,两伙人争着告状,嚷 成一片。 原来是上横岭村两户农民因浇地抢水,互相断渠,打了起来。最后牵动了两大 姓:姓马的和姓孟的,几十户人都卷入了纠纷,动手又动铁锹,伤了人。两边都争 诉着吵打过程和各自的理,都把自己的伤号拥到前面叫县委书记看。姓马的伤号用 门板抬着,头上绑着纱布,透着血迹,是个娃娃脸的壮小伙子。姓孟的伤号一瘸一 拐地被人搀扶着,头上脚上都缠着纱布,一只胳膊还用纱布吊在脖子上,是个黑虎 矮壮有点军人目光的中年汉子。他用很凶的声音说道:“李书记,他断我的渠。今 天该我浇,还张口骂人,动手打人。” “你先动手。”躺在门板上的小伙子挣扎着想坐起来,人群又骚动起来。 “你在过部队?”李向南打量着眼前这个黑虎矮壮的伤号问道。 “……是。”他犹豫了一下,承认道。 “几年?” “十年。” “是党员吗?” “是。”他垂下眼,躲闪着李向南逼视的目光。 李向南含着讽刺瞧着他点点头,冷笑道:“我这个县委书记很为你感到光荣啊。” “李书记……”他不安地急于解释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听。”李向南挥手道,“回去,向你们党支部汇报,就说我建 议支部给你处分。” “李书记,您听我说。” “说什么?”李向南声色俱厉地直视着他,“就说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吗?说 你这是自卫反击,是吗?”中年汉子嗫嚅地低下头。人群鸦雀无声。 李向南扫视着人群,批评道:“包产到户了,谁给你们工分打群架?”没有一 个人出声。他又问:“你们大队干部呢?” “我管不了他们。”一个有些驼背的矮老头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是大队支书。 “管不了,要你这支书干什么?” “我腿脚又跟不上。” 李向南看了看他,口气放缓:“为什么不培养年轻人帮你?”他又瞧了一下人 群,目光回到大队支书身上,“找过公社吗?” “公社潘书记说解决不了。” 李向南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他自然清楚潘苟世是怎么个人。而眼前这阵势使 他一下看到了潘苟世站在后面的嘴脸。摆这么个阵势,除了自找没趣,多吃苦头, 有什么用?就凭这一条,横岭峪这包脓也非挤不可。说他拔钉子,他今天就是来拔 钉子的。他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去把你们公社书记叫来。” 潘苟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人群后面。“你们都让开,围着县委领导干什么?” 他比平时声略低一点地吼道,“解决问题也不是这样解决。”人群迅速给他分开了 道,他来到了李向南和常委们的面前。 “是你让他们来拦路告状的?”李向南声音不高但目光严厉。 潘苟世原本对这位县委书记心理就很复杂。“县委书记”这四个字,还有“大 北京人”都让他有些敬畏,但“知识青年”这个称号又多少让他有些轻视。他来的 时候还是脚步咚咚的,气也挺粗,但是,这会儿往县委书记面前那么一站,又被劈 头盖脸地问了一句,他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不,不,不是……”他又露出口吃。 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妥,干脆硬撑起来,用汇报的口气说道:“横岭峪坡地多,地块 碎,井又少,浇水的矛盾就是解决不了。” “你是拿这来证明包产到户行不通,肯定要完蛋,是吗?”李向南又严厉地盯 着他问。他就要这样针针见血地敲打潘苟世。 潘苟世又有些慌乱了。他原来还没这么明确想过行动的目的,李向南这么一揭, 他自己也看明白了。他太知道政策上反对中央是什么问题了:“当、当然不是。是 想请示李书记这样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每天都有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