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我不管。”李向南说着就带领常委们往公社走,人群让出道来。他回头一指 人群,对潘苟世用不容违抗的口气吩咐道:“由你解决。十分钟之后到公社来。解 决不了,县常委可以换个能解决的人来当公社书记。”听着潘苟世在身后大声对那 群农民讲话,李向南和常委们浩浩荡荡朝公社走去。路边的杨树下渠水欢畅地流着, 两边齐胸高的玉米地散发着蒸人的湿热,渠水分出一条条支流淌进地里。潘苟世那 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在他眼前浮现出来。看来,上上下下对他的下乡之行是有针锋相 对的对策的,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双方都在出乎对方预料地行动,这正是有深度 的较量。他必须有更有力的行动。想到这里,他感到一种冲动,步伐也变得有弹性 了。 当县委常委们经过店铺相夹的街面到了公社大院,潘苟世随后也哈着腰趿拉着 步子急匆匆赶到了。他不是草包,抢水纠纷他已然发落了。开头就挨了县委书记敲 打,使他心中有些发毛,预感到今天有些凶兆。他更紧张了,也更横下心了。他点 头哈腰地把县委领导们请到公社小会议室。会议室就在西边那排房子的中间。门在 当央,四个窗户在两边,教室般大小,已如他事先吩咐的那样布置了:中间用四张 高低不一的枣红漆方桌拼成一条长会议桌,围放着高低不一的椅子凳子。迎面的白 灰墙上,一溜挂着五六个装奖状的镜框,还挂着两面锦旗。 潘苟世讪讪地指着墙上的奖状,想逐个介绍一下。 李向南淡淡地摆了一下手:“这都一目了然,不用介绍了。” 潘苟世笑笑,还不甘心,又硬撑着脸皮介绍了两句:“这春耕奖是大前年顾县 长在横岭峪抓的点,他最关心。那个绿化奖是郑书记还没调地区前,也是前年吧, 来蹲点抓的。郑书记家是横岭峪的,他最了解横岭峪的底了。” 谁说他粗中没细,这就是他事先想好的谱,摆了出来。 李向南一句话就给戳打了:“摆这是给你撑腰了?三年前的事也不管现在。” 这会议室的布置,潘苟世的话,都让李向南想起刚才一进大院门口,迎面在影壁墙 报上看到的潘苟世那首“计划生育真谓好”的“七绝”。 那首“七绝”是够绝的。“真谓”和“党的旨意”几个字,让人一下闻到了潘 苟世那股气味。常委们在影壁下围着看了一会儿,李向南注意到小胡看完那首七绝, 露出的一丝讥讽。康乐一边看一边对李向南小声笑道:“这忒有人物感。劲儿够难 拿的。真是诗若其人。你看,墙报头条这规格。” 影壁墙是青砖砌的,三米来高,四米来宽,正面漆成红色。在右面墙报纸没占 满的地方,红漆下隐隐露出一个很大的白色字“寨”。想必全文是“农业学大寨”。 而在斑驳脱落的地方则露出白灰茬,在这层白灰下又露出一层年代更久远的红面, 一个黄色的林氏字体的“舵”字依稀可辨。想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过一千年, 要一层层细心剥落着考古的话,一定会看到这个影壁记录的丰富的历史层次。现在 墙报就用五颜六色的薄有光纸毛笔抄了贴在上面。有报纸上的文章摘抄,有表扬好 人好事,有预防肠道传染病的问答,早已被雨淋皱潲破。唯有潘苟世的那首“七绝” 是专用写春联的大红纸抄的,字也比其他字大五六倍,显显赫赫地冠在上边。这种 独特规格,透露出一种土王爷的气味。 李向南面对着这么一堵“历史沧桑”的影壁,连同大山下这么一个空落的正方 大院和在大院里停放的一个手扶拖拉机的坏旧拖斗,心中有些慨叹。这个荒僻山区, 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离北京不知隔着多少层次。在广大的底层要都是这样的 人称王称霸,中国从根本上就不会有文明和进步。 这时,常委们都围着长条桌纷纷坐了下来。潘苟世也最后落了座。他虽然恨李 向南,但他一切都照规矩办事。见李向南坐稳了,他便摊开材料小心地问:“李书 记,那我开始先汇报吧?”“全面工作不用汇报了,今天不作全面检查。”李向南 轻轻摆了一下手,“有总结材料,给了康乐同志吧。” 潘苟世愣怔了,“李书记,那检查哪方面呢?” “有什么问题先谈谈吧。”李向南摆摆手,掏出支烟来,点着火,又转过头和 康乐小声说了两句旁的话。 潘苟世又掏出驼秘书准备的另一份材料,“问题……嗯……我们有许多实际问 题,不知道怎么解决,都连着政策。” “像刚才那抢水打架,也是你要提的问题吧?”李向南习惯地看着手中转动的 铅笔,然后抬头盯着潘苟世问道。 潘苟世有些狼狈了,额头涌出了汗。他原来准备硬梆梆地甩些问题出来。可是, 县委书记这三言两语,好像让他底虚了。 “就谈谈你们怎么解决问题的吧。”李向南指了指潘苟世铺开在桌前的“问题 单子”。 潘苟世黑红的脸变成紫黑,汗也从额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