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屈辱的“铁腕”刺激着他 把这个阵势看得很清楚的是小胡。他隔着长桌坐在潘苟世对面。今天李向南来 横岭峪,明摆着要收拾潘苟世。小胡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他自然明白潘苟世是古 陵这盘棋上顾荣的一匹马,一门炮,起码也是个卒子。他应该站在支持他的立场上。 但是,他一见潘苟世那张黑红的脸,充血的小眼睛,心里就涌起强烈的憎恨。他和 他仇隙由来已久,潘苟世在农机厂当总支书记时,小胡在农机厂搞工会工作。因为 他不怎么看得起潘苟世那两下子,再加上能写会说,潘苟世一直看他不顺眼,千方 百计地整他。没想到今天见面,潘苟世还对自己特别亲热。厚脸皮。整人的人是容 易忘记过去的,被整的人却是永远记住的。他才不那么容易忘记潘苟世的那些穷凶 极恶呢。看着李向南敲打潘苟世,他甚至有一些解气。但是,现实的利害关系、政 治大局,他再清楚不过了。潘苟世一旦被拾掇,对顾荣的政治基础是挖掉一铲,连 锁反应更不堪设想。黄庄水库一场戏,已然把李向南下乡之行的凶险用心暴露出来。 他为顾荣,也为自己感到担心。 小胡透过眼镜斜瞥了一下李向南。只见他微蹙着眉心,神情颇有点威严,不知 道他这么成熟的派头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哼,倒会拿腔做势。小胡的目光又落下来, 看到李向南那双慢慢转动着“中华”铅笔的手,腕子很粗,关节很大地凸起着;手 背青筋裸露,手指瘦长干硬,像钢筋棍一样。让人想到“铁腕”二字。 这双手小胡握过,在他来古陵上任的头一天。李向南热情地伸出手。他的手很 热,铁一般有力地一握。小胡当时觉得自己很薄很小的手被握得生疼。他尽量不龇 牙咧嘴地赶紧把手抽回来,心中一下就有些恼火,觉得自己男性的尊严受了凌辱。 现在这双手正在缓缓转动着铅笔。那转一转停一停,流露出李向南对潘苟世的冷蔑 和准备进行成竹在胸的打击的从容。这双从一开始就使小胡感到屈辱的“铁腕”现 在刺激着他,使他对李向南的全部仇恨都强化起来。他看到潘苟世的狼狈样子,不 禁想到,必须帮他一把,绝不能让李向南太得意了。 要机会就有机会。这时会议室窗台上放的电话响了,是找小胡的。电话员小乔 给会议室接了过来。拿起电话,是县里转来的地委郑书记的电话。小胡眼睛一亮, 立刻有意提高了声音:“是郑书记吗?我是小胡啊。” 屋里人都静了下来,以便小胡通电话。潘苟世也停止汇报,缓一口气。人们都 转头注视着小胡。李向南往窗户那儿瞥了一眼,显得丝毫不感兴趣地低下头,在一 张纸上全神贯注地振笔疾书起来。落笔很重,打标点一下一下更是用劲,似乎在写 一件很重要的的事情。但人们的注意力还在电话那儿。 “……我和向南说了,他不同意呀。”小胡站在窗户边,拿着话筒大声说,还 瞥了长桌顶端的李向南一眼,“他在这儿呢。县常委也都在。……干什么?……正 在检查横岭峪公社的工作呀。公社书记?还是潘苟世老潘啊,没动。你问横岭峪的 情况?我看,各方面反映都挺好吧?今天为什么来横岭峪?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就是普通转一转看一看吧。……啊,我知道您关心横岭峪。对,向南正在听老潘汇 报。我?我没什么顾虑,有郑书记直接关心我,我才没顾虑呢。啊,您要找他?好, 您等着,我叫他听电话。” “向南,郑书记要你接电话。”小胡转过身,话筒拿在胸前,对李向南说道。 李向南脸色有些难看。他完全明白小胡在电话中讲那番话的用意。他克制住自 己,保持着平静,简短地吩咐道:“你告诉郑书记,县常委正在开会听汇报。等会 儿,我给他挂电话。” “郑书记要你接电话,你不接不太合适吧?”小胡依然把话筒拿在胸前,也没 捂上。他镇静沉着地面对李向南的目光,却感到了心在怦怦地跳,手中的话筒也微 微颤动。 李向南简直要发作了。小胡的衅意是明摆着的,他刚才的话同时就是对着郑书 记讲的。整个会议室的局势都发生了变化。严峻的气氛被打破了。潘苟世第一次顾 上摸出烟来,嚓嚓地划着火柴。胡凡坐在那儿简直想对儿子发火了。康乐则把这一 切看得再透彻不过了。他坐在李向南旁边,隔着空气的传导,感到了李向南的激怒。 他担心李向南会不冷静。刘貌也停住了笔。 只是几秒钟的静寂。李向南没有发作,他阴沉着脸站起来,走到窗前从小胡手 里接过电话。一交一接都很自然,但两人通过话筒的传递都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性 格力量的对抗。小胡又看见了那双铁一般强硬的手。 “郑书记,是我,李向南啊,”李向南很礼貌地对着话筒说道,微微浮出笑容, “小胡调动的事,我见到您的信了。我是让他再考虑一两天……对,他本人愿意走, 我当然开绿灯了。……横岭峪情况?我正在调查研究。等全面了解了,我向您汇报 吧。” 李向南刚要放下电话,小胡又伸手截过去贴着话筒补了一句,“郑书记,那就 这样吧,我有事随时给您打电话。有时间我和顾县长再去地区看您。” 小胡放下电话径直回座位上去了。李向南瞥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愠怒。挟天 子以令诸侯,小胡这是抬出地委第一书记来压他。自己和郑书记至今还没好好谈谈, 这是极大疏忽。小胡的行动无疑影响了会议室的空气,潘苟世吊起眉毛垂着眼长长 地一口一口吸着烟的闲荡样子,表明他在心理上已得到支撑。这些人是看来头,看 “后头”,看你的靠山。他瞥见小胡目不旁视地带着股劲地坐下,好像别人都在注 视他这个壮举似的,心中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又随手拿起电话,眉峰微蹙,口气低 沉:“给我接县总机。” 屋里一片安静,不知道县委书记要做什么。 “……县总机吗?我是李向南。对,我在横岭峪。今天中午十二点半,你帮我 接通一个长途。要省里,要省委第一书记顾书记家里。对。给我接到横岭峪来。十 二点半准时。有困难吗?到时候给我接‘加急’,务必准时挂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