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敲钟的权力无比宝贵 顺着山谷方向刮来的凉风已经把山头的薄雾、山下的浓雾都驱散了。东面山岭 上已经亮起一抹淡淡的桔黄。远近几十个山岭都清晰露出了面貌,远远看见山上的 点点房舍,蜿蜒小路。下面川谷里,滚滚流淌的黄龙河,黄条带一样的公路,黑线 一样的铁路,一排火柴盒一样的小黄房子的火车站,红的灯,紫的灯,空荡荡的站 台上寥寥的人影,公路旁凤凰岭大队部空无一人的四方院,都在晨光熹微中历历在 目。对面山上,几年前曾用花岗岩块铺砌成两条数百米长的大标语。一条是“农业 学大寨”,现时不适宜了,他已经让人拆取了。还有一条,“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 除了“党的”两个字被山洪冲模糊了以外,现在还在。离几里路远远望去,赫然地 书写在大山上。他望着,有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他看到对面山岭上那一根根一人多高的小木杆,拉开着距离牵着细线向山上延 伸着。那是他上任第一年就给三十个自然村首次接通了的有线广播线,给每家,包 括独户居住在山旮旯里的羊倌都装了低音喇叭。 他又看到了一根根耸着肩的电线杆,拉着电线爬上远近一个个山岭,沿着山脊 向四面延伸着。这是他上任第二年到处奔波做的一件事:他使整个凤凰岭山区第一 次通了电,用上了电灯,照亮了世世代代点油灯的昏暗山村。 看着联系着一个个山岭的蜿蜒小路,他不能不感慨。几百年来人们踏出了路, 使一个个荒僻的山头与社会有了最初的联系网。而十年来,他就给这几十个山岭增 加了两层联系网路。为了改变这偏僻山区的落后面貌,把它建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十年来,他一直在同分散状态、无政府状态、与世隔绝的小农保守意识做不懈的斗 争。终于,他把一切都集中过来了,连一家一户鸡下的蛋也集中在他领导之下。有 些,现在看来是过头了,过死了。然而,现在政策一松,全部都散开了,难道不也 过头吗?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盘顶松树杈上悬吊的一段两尺来长的钢轨上。他用手摸了一 下,透心的冰凉,它微微摆动着。这就是他准备要敲的钟,这也曾经是他加强集中 采取的重大步骤。他在每个小队的山岭顶上都吊装上了这样的钟,用钟声统一指挥 几十个山头上五百户人家的行动。早晨,全大队统一出工。他在这高家岭上一敲上 工钟,对面最近的葛家岭、小寨一听见也马上敲钟,再传过去是王虎岭、云寨,他 们又敲。就这样,像古代烽火台一样,很快钟声传遍二十里山岭,十二个小队,三 十个自然村,五百户人一起上工。不管春夏秋冬。 寒风刺骨的严冬,半夜他一敲民兵紧急集合钟,能使二十多里范围内的几十个 山头上的几百名基干民兵,在一个多小时内跑步集中到大队部。 他抬手从松树桠杈上拿下一截搞水利时磨短了的钢钎,这是敲钟锤。 他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敲过钟了。往日敲钟时那种发号施令、 朝气蓬勃的心情,带着一丝陌生和新鲜感,连同强烈的感慨、怅惘一起涌上心头, 他此时才感到这敲钟的权力无比宝贵。 他举起了钢钎,却感到手有些紧张发抖。 社员还会听从、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