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县委领导们的俯视 “现在县委没有名存实亡吧?”李向南稍稍放平和了声音,“现在县委常委都 在,支持你管。你现在就把哄砍事件就地解决了。然后,咱们再谈别的。”李向南 指了一下满山坡的人群,“这你能管吗?”“能。”高良杰看了李向南一眼,神情 冷峻地回答。 高良杰慢慢移动着魁伟的身躯,往前向簇集的农民们走了几步。他站住了。整 个人群此刻都感到了高良杰的巨大存在。他目光阴沉地缓缓扫过满山坡黑压压的人 群。一片片人头被他的目光割倒了,垂下了。高良杰一瞬间又体验到他过去所熟悉 的那种权威感。他知道,农民们现在是被闷大爷的生命危险在道义上压迫着,又面 对县委领导们的俯视,他们现在有足够的怯惧。他们对他高良杰的敬畏和服从也没 有完全忘却,忘却了的,现在也必定又恢复了。他现在要严厉地收拾一下无政府主 义。他和背后的李向南是有矛盾的,但是当他此时面对无政府状态的农民群众时, 他感到了自己更为本能地渴求集中的政治冲动,他要在农民面前,同时也要在常委 们面前证明自己仍然是强有力的。 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一个浓眉虎眼的小伙子。那是张锁子,小寨村年轻人的 头儿。“锁子,你怎么带头来砍树?”他严肃地问。 锁子在高良杰的目光下垂着眼。凤凰岭大队的人都知道高良杰对他的大恩。十 年前上山放炮炸石头,一个哑炮炸了,高良杰扑在十五岁的锁子身上,救下他一条 命。高良杰自己却炸断了左臂。高良杰这次又抓住张锁子当突破点。 “是不是你带的头?”高良杰又问。 锁子仍然低头沉默着。 “咋不吭气?不是你,那是谁?你说出来。”高良杰温和却又不容违抗地说道。 谁都不服从他,锁子也不会不服从他。 “不。”在一片寂静中,锁子低声答道。 黑压压的人群都一下注意起来。 高良杰出乎意料地惊愕了。心中一阵震抖,救命之恩现在也等于零了。他严厉 地盯视着锁子,同时感到自己左臂的空袖那样沉重而笔直地下坠着。“这样砍树是 犯法的,你知道吗?”他问。 片刻沉默,只听见人群中骡马踏响蹄子的声音。 “我们小寨的那一山树,不是你领着修梯田砍光的?那不犯法?”年轻人抬起 眼,低声而倔强地说道。 高良杰一下说不上话来。 “树砍了,庄稼也没长过。”锁子又低声说了一句。 人群中出现微微的骚动。李向南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现在不是讨论过去的经验教训,现在是要处理眼下的事件。”高良杰对锁子 说道,“你知道这违反国家政策吗?” “你不要老问我。”锁子垂着眼说道。 “我现在就要问你。一个人不能无组织无纪律……” “我不想和你说了。”锁子突然抬起头爆发地大声说。全场一片寂静。锁子在 高良杰的目光下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扬起脸来激动地说:“你放炮时救过 我,我知道。就这我该服你一辈子管是不是?你管了这么多年,管得我们越来越苦, 还没管够? 我爹杀头自己的羊,躲在山上杀,都叫你知道了,上了几次大会。你 管得我们还敢喘气吗?”锁子激动得有些打抖,几乎说不下去:“放炮炸石头,你 救过我,那炸石头干什么?不就是为了砌那条大标语。”锁子伸手一指,从两山夹 峙间可以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那条已被山洪冲掉几个字的大标语:“加……一元化 领导。”他手猛一挥:“你的一元化我们受够了。” 满坡人群鸦雀无声,高良杰目光冰冷地看着锁子。锁子看了他一眼,目光顺着 他左臂的空袖滑下来,又垂下了眼。“这么说,大家不要我管啰?”高良杰看着人 群说道,“不要我管,我从今天开始可以不管。” “锁子,良杰救你也救错了?”大队干部罗清水讲话了。“咱们山区从来就穷,” 罗清水对着人群讲道,“良杰这些年不要城里工作,和咱们同甘共苦,咱们大伙不 该实事求是点?没有良杰,咱们凤凰岭大队有电灯吗?有水渠吗?咱们村那两年合 作医疗,一开始没有良杰拿出自己的转业费来,能办起来吗?现在,良杰要说是个 残废人了,他生活不比咱们都困难?” “不要说了,有什么可说的。”高良杰脸色阴沉地一摆手,“不要我管,我这 大队支书可以辞职。” “要说,这么个大队也该有个良杰这样硬梆的人管管事,要不非乱了套不可。” 人群中一个白胡子老头慢吞吞说道,“可良杰你那管法不咋对。要不就都捏在你一 人手心里,要不就是一撒,都分到底。” “良杰,你该管就管吧。”又有一个矮个老头怕事似地怯怯说道。 “大爷,那是你一个人的意见,”高良杰说,“大伙不是这个意见。” “大伙也是这个想法,凤凰岭大队离了你,谁能管起来?”矮个老头转头对着 人群,“大伙说,是吧?” “是。”人群中有几个人说道。 “不是。”立刻又有几个人嚷道。 “不是。”又有更多的人振臂嚷道。 “不是。”一片片人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