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救济金发给他的日子 夜晚,酒菜丰盛的饭桌上,李向南和父亲及全家人边吃边聊着。 这是他临去古陵县上任前回京看望父亲。“向南,别的都和你说过了,不说了。” 父亲看着他道,“到了古陵,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他叫赵小闷。四十多年前在凤凰岭一带山区,他救过我。” “就是您那次受重伤?” “是。” “爸爸,没听您提过这个人啊?” “你去古陵,我才又想起来。到了北京,给他去过信,也没收到过他的回信。 可我还一直记着他。” “他有多大年纪?” “如果他还活着,快八十了吧?你要是找到他,问他好。他肯定还记得我。他 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来信告诉我。” 小屋里很阴暗,点着一盏马灯。老人在床上躺着,嘴里咕咕噜噜地骂着疯话。 医生护士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忙碌着。众多的人影在暗黑的墙上晃动着。除了穿白衣 服的医生护士,赵大魁的妻子领着儿子海海也守在床边。又进来这十几个人,屋里 显得有些拥挤。人们都靠边一点站着,保持着肃静。 “怎么样?”李向南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好像是护士。 那女人正是在大队保健站工作的高良杰的妻子淑芬,她正在对刚进来的高良杰 小声说着老人的情况。她抬眼看了看李向南,又转脸看着旁边一个男医生。医生看 了看李向南,蹙着眉摇了摇头。李向南走到床前。 老人仰面躺着,闭着眼,嘴里依然断断续续骂着:“你们架机枪……你们砍树 ……我不怕……”床头边放着一个大背篓,枕边放着一把柴镰。 李向南慢慢拿起柴镰,放到背篓里,准备搬到一边去。 “不要拿走,爷爷不让拿走。”海海抬起哭红的眼睛,说道。 李向南双手端着背篓,疑惑地看看人们。 “是,闷大爷要放在床头的。” 李向南把背篓、柴镰又轻轻放回原处。他轻轻摸了摸海海的头,默默地打量了 一下阴暗的看林小屋。他看见了柜子上排放的一溜新旧不一的十几个奖状,目光慢 慢一个个扫了一遍。“闷大爷什么时候上山种树的?”他问左右的大队干部们。 “五二年。”淑芬说道。 李向南诧异地看了看这位“护士”。 “她是良杰老婆。”龙金生在一旁介绍道。 李向南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他怎么就一个人上山来了?” “那年他老伴死了,政府救济了一百五十块钱。他安葬了老伴,把大魁放在亲 戚家,就一个人上山了。”李向南看了看正蹲在床头给闷大爷额头换冷水毛巾的赵 大魁,微微点了点头。 闷大爷又咕噜了两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痰。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爹,您好点吗?”赵大魁连忙用毛巾擦着他的嘴角。 “好点。”闷大爷清楚地答道。衰竭和疯迷从他脸上走了,他的神情变得非常 平和。马灯被移到床头,黄亮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他看着床边围站的人。 “爹,这就是县委李书记,他来看您了。”赵大魁说。 “李书记。”闷大爷颤巍巍地抬起手。 “大爷。”李向南双手握住老人的手,安慰地笑笑,“我们正说您什么时候开 始上山种树的呢。” “五二年,九月初七……”老人慢慢说道。 “九月初七您上的山?” “九月初七……政府救济了我……一百五。” 李向南心中微微震了一下。事隔三十年,老人还铭记着这笔救济金发给他的日 子。 “田老五,张发喜,林大山……”老人一个一个慢慢数出十几个人的名字来。 “爹,我记着呢,没忘。我娘死的时候,他们都帮过忙。”大魁蹲在一旁说道。 “大爷,您记性真好。”李向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