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呼吸微弱下去眼合上了 “这会儿,我醒了,啥事都看见了……一个个人眉眼都真真的。”闷大爷仰脸 看着上面,好像透过房顶看着天空中遥远的地方,喃喃着。马灯光微微跳动着,照 着他那谢顶的刻着皱纹的额头,宁静安详:“人到这会儿……啥都能看见了。” “大爷,您还记得一个人吗?”李向南问。 “我啥都记得……真真的……那年,下雪,我讨饭,谁给过我,我都记得……” “您记得李海山吗?” “李海山?” “他是我父亲,四十多年前,他受重伤,就在这凤凰岭一带,您救过他。” 闷大爷茫然无所知地摇了摇头。 “您再想想,您一定记得。您看护过他一个多月。解放后他还给您来过信。” 老人呆呆地望着遥远的地方,又慢慢摇了摇头。 李向南看着老人,心中不禁涌上来一阵悲怆。他救过的人,他已经忘了。 “爹,昨天给您送来的鸡汤您都没喝一口。刚给您热了,您喝上点吧。”赵大 魁从妻子手里接过一碗汤来,蹲着端到父亲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闷大爷用手慢慢推开了碗:“给海海吃吧。” “我要爷爷吃。”海海在床头说道。 闷大爷摸了摸孙子的小手,指着墙上对赵大魁说:“去,拿来。”墙上挂着一 个用荆条编的鸟笼子。赵大魁起身摘了下来。“海海,笼子,给了你……你要爷爷 抓个鸟,爷爷没抓……鸟是活的,不能离了山……”闷大爷说着,突然呼吸急促起 来,他喘着,喘着,最后呼吸微弱下去,眼合上了。 “爷爷。”海海哭叫着。 “爹。”赵大魁也叫着。 医生们又围上来。闷大爷又微微睁开眼,他愣怔怔地看着人们,说着:“鬼… …愁……涧……鬼……愁……涧……” “大爷,您说鬼愁涧怎么了?”人们问。 “快……” “爹,我知道您说啥了,”赵大魁站了起来,含泪道,“您等着,我就去。” “你去……” 赵大魁背上背篓,转身拉门出去了。马灯可能是快没油了,火苗在闷大爷床头 跳动着,一点点缩小下来,暗下来。赵大魁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他双手端着背篓在 床头一下子跪下。“爹,我又给您捡回来了。”背篓里是闷大爷的那身破烂衣服。 “爹,我从鬼愁涧给您捡回来了,我往后再也不给您扔了。您愿穿破的,您就穿破 的。爹,您醒醒啊。”赵大魁满脸流泪地大声说着。 闷大爷慢慢又睁开了眼,他好像要抬手,没抬起来。“箱……箱……子……” 他嘴唇慢慢翕动着。 “爹,您是说箱子里有东西要拿出来是吧?”赵大魁问道。 老人合了合眼,表示了回答。 赵大魁站起来,打开了箱子,往外翻着东西:“爹,是这棉袄吗?” 闷大爷微微摇了摇头。 “是这裤子吗?” 闷大爷又微微摇了摇头。 东西全部翻过了,最后拿出的是那个小木匣子:“爹,是这个匣子吗?” 老人用合眼表示了回答。赵大魁把匣子抱了过来。 “打……开……”闷大爷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吩咐着儿子。 匣子打开了,是红布包,红布包打开了,是黄油布,几层油布打开了,人们全 愣了:是钱。拾元票一大沓,伍元票一大沓,贰元票,壹元票,角票,钢镚…… “爹,这是您三十年攒下的钱?”赵大魁捧着钱,双手抖着在父亲床边跪下。 “是……” “您不吃不喝攒它干啥呀?”赵大魁流着泪大声说道。 “五千……三百……三十……三毛……” “您这一共是五千三百三十块三毛,是吧?”儿子听懂了父亲的话。 父亲又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