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层次都是官僚主义 李向南笑道:“不用了。你们还不放心?那这样,你们就说是我介绍你们去的 好不好?过一会儿,我再给他们挂个电话。”“李书记,有您来古陵可好了。”农 民们连连感激地说着,高高兴兴地走了。 郑达理对李向南的反感和不快一下达到了顶点。什么都“以我为中心”,树立 个人权威,这是什么作风?有李书记来古陵可好了。那就是说,原来郑达理当书记 时并不太好。青天,青天,叫青天,十个有十个要失败。郑达理脸色阴沉地往前走 着。一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前,两副对联更增加了他的反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看你清醒不清醒?求通民情,愿闻己过——看你开明不开明?他皱着眉,冷冷 地上下看了看。这是闹什么名堂?标新立异,独出心裁,处处显示自己,毫无本分 可言。 及至进门,一看见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的格局变化,他更不快了。布置完全与他 在时不一样了。外间屋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室。“怎么搞成这样,就在这儿开会?” 郑达理皱着眉问。 “是,”李向南解释道,“里间屋办公,外间屋开会,方便点。” “这不是让大家都围着你转,当了县委书记就不能多走两步了?” 李向南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只能谦恭地笑笑。这样小心地陪着这位 地委书记,他有一种手脚被捆起来的感觉。 “九点开会,人们怎么还没来啊?”郑达理看了一下手表,还差十分钟。一般 说,开个会,人们提前半个多小时就该陆陆续续、有先有后地来了。 “准点就都来了。为了提高效率,大家都有了开会准时的概念,互不耽误时间。” 李向南又解释道。 郑达理又皱了皱眉。闹这套表面文章,又是标新立异。 说话间人们便都来了,呼噜呼噜进了屋。郑达理和大家一一握手。一片椅子拉 动的声响,长桌四周坐下一屋子人。郑达理坐在桌首。他洒开目光缓缓扫视了一下 与会者。这是常委扩大会。除了常委,小胡、庄文伊、组织部长罗德魁、康乐以及 其他几个有关人都被通知来了。名单是郑达理亲自定的。从“提意见大会”后“病 倒”以来一直未参加过常委会的顾荣也参加了,与李向南分坐在郑达理两侧。 再严峻的会议,开场白总是温和的。 “咱们今天开个常委扩大会。”郑达理用他那一贯慢声慢气的调子开始说道, 同时垂下眼在烟灰缸上蹭了蹭烟灰,“同志们对古陵这一段工作,具体说就是向南 同志来以后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有各种不同的看法。今天,我代表地委与同志们一 起谈谈,总结经验教训,以便统一思想。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会议桌上片刻沉默。就像一切重大的政治冲突、战争爆发前的沉默一样,这个 沉默含有着今天会议的全部深刻内容。人人都在这片刻沉默中重新估计了形势,最 后审定了自己的目标,再一次明确了自己的决心。沉默就是因为即将说的言语至关 重要。 “你们谁开头啊?”郑达理平和地问。 李向南垂着眼慢慢转动铅笔,他不会先说。顾荣抽着烟,蹙眉略有所思,他也 不会开头炮。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原因沉默着。但沉默总会被某个人打破。 冯耀祖把它打破了。“我先说两句。”他抬起胖脑袋看了看郑达理。 “好。”郑达理点点头。 “我先声明一点,”冯耀祖有腔有调地说道,“我讲的完全是客观的一点看法, 绝没有任何成见。”他停顿了一下,“向南同志来古陵,我们大家开始都是很高兴 的。有这样一个年轻、上过大学的县委书记和我们一起工作,可能会使我们思想更 解放一点吧?特别是顾书记,更高兴。大家最初都是这个态度,都诚心诚意想和向 南同志一起把工作搞好。”他左右看看,堆起脸上的肉干笑了笑,“但是,一个多 月古陵局势变得很不正常。常委是四分五裂,下面干部是人心混乱。这到底因为什 么原因呢?”他停了一下,屋里很静,“我觉得,主要是因为向南同志在工作中的 一些问题,而且是一些性质比较严重的问题造成的。” 他咳嗽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谁都看明白了,冯耀祖是上来就摊牌。 “我觉得,”冯耀祖讲起长篇话来“我觉得”是离不开的口头禅,“向南同志 的问题最主要是两个。第一个,是错误估计形势,全盘否定原来古陵县委的工作。” 他抬头看了看郑达理,“我觉得,这不光是否定郑书记、顾书记曾经做的领导工作, 实际上也否定了我们古陵县委几年来的工作。” “要摆事实,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顾荣略含不满地批评道,嚓 地又点着了一支烟。 听了顾荣含义深藏的插话,郑达理向他投去不满的一瞥。顾荣这个人太会弄权, 这是郑达理过去始终有看法的。 “我讲这些都有事实。”冯耀祖接过话说道,“别的不说,这次下乡,一共走 了黄庄水库、横岭峪公社、庙村公社凤凰岭大队三个地方。在黄庄水库,先是拿龙 金生同志和庄文伊同志开刀,一个左倾,一个右倾,然后是揭露古陵县委压制生产 力、压制人才的官僚主义。在横岭峪是撤换了一个公社书记,在庙村公社凤凰岭大 队是把公社书记、大队书记一下都撤免了。要是再走下去呢?还不是走一路撤一路?” 他看了看郑达理。 “在横岭峪他亲自口授,发了一个通报,这个通报中说,”冯耀祖低下头翻了 翻笔记本,念道:“‘原因不仅在横岭峪公社,官僚主义作风渗透着我们上下各个 层次’。”他抬起头,“各个层次都是官僚主义,我们古陵是什么性质?这一句话, 我觉得,反映出李向南对古陵整个形势的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