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临的现状 “大家接着讨论吧。小胡,我到会下再个别找他谈。”李向南说道。 讨论会一结束,人们刚一散,庄文伊就克制不住了:“这不是人家跳出来了。 你越迁就,他们就越顽固。”办公室只有李向南、康乐和他三个人。 “那你说怎么办?”李向南拈着一支香烟,思索地看着他问道。 “不要这儿动一下,那儿停一下,要全面推开。全局不动,一切局部改革都改 不动。” “可不管什么改革也是从局部开始的呀。” “你总得有全局的决心。” “决心当然有。” “我看不一定。”庄文伊说着欠起身,隔着桌子拿过李向南面前的火柴,嚓地 为自己点着了烟,“向南,我说话不客气,你也是决心不彻底,一边搞改革,一边 又怕得罪那伙人,老是顾虑某些干部中的保守情绪。” “改革,总要考虑多方面情况,总要估计力量对比。” “老百姓都是拥护改革的,这就是最根本的力量。你只要大胆改革,老百姓得 了利,就会坚决支持你。” “你接着往下说。”李向南蹙着眉说。 “我觉得现在要搞好改革,主要是几条:一条,坚决果断,不要拖拉;二条, 用经济手段取代行政手段,大胆精简机构,裁汰冗员,用专业化、知识化、年轻化 淘汰一大批庸吏。 工厂也要搞定员编制,精简工人,提高劳动生产率;第三条, 大抓智力投资,我同意你抓教育这一条,要舍得花钱;第四条,加强法制。再一条, 内外开放,要开够,大胆引进外资。至于搞农业,关键一条要有大农业、大食物观 点,不说别的,光渤海大概就有几亿亩水面吧,假如一亩能产到五十斤鱼,光这几 十亿斤鱼,就能折合多少粮食。” “说假如有什么意义?怎么就叫一亩海面产出五十斤鱼来了?老兄,那是一句 话说着玩的?”康乐忍不住插话道。 “那些具体问题都好办,关键在于敢不敢大胆改革。” “正好相反,恰恰是很多具体问题难办。”李向南眼里露出深思熟虑的神情, “你说工厂搞定编,提高劳动生产率,那多余的工人到哪儿去?普遍就业这个压力 就牵制着你搞定编。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相互制约的。你要闹出一千万人失业,不 要说改革,连政局都不稳了。” “多余的人可以搞劳动力输出嘛,到欧亚非各国去包揽施工,修铁路,搞基建, 都可以干嘛。” “那也得一步步来,没那么简单。” “真理从来是简单的。”庄文伊扶了一下眼镜固执地辩论道,“现在,许多问 题都是人为把它复杂化了。又要改革,又要顾及一套臃肿体制。就像你吧,明明是 主张改革,可现在处在掌权的位置上,首先就要考虑自己的地位。左思右虑,和小 胡、龙金生这样的人费时间磨嘴皮子,被束缚住了。” “不,”李向南严肃说道,“中国的国情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得多,我们要多方 面考虑,改革面临着压力。” “有压力,当然谁都承认。” “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很多人只是看到某一两点。有的人看到的是经济上某 个困难,有的人是看到政治上某个阻力。但实际上,我们的改革面临的是一个总体 的压力。” 庄文伊看着李向南,弹烟灰的手在烟灰缸上停住了,他没有听到过这个概念。 “从经济上讲,我们遇到的压力就很大。”李向南说道,“资金短缺,资源紧 张,就业问题,许多方面都对我们有压力。而压力远不只是经济上的。对经济的改 革,因为牵动利益,既有物质利益,也有权力地位,还引起了政治上的矛盾。农村 新经济政策不就曾经引起党内部分人强烈的抵触情绪吗?现在虽然大为缓和了,但 也不能说完全消除,还在一定程度上潜存着,并且总是和目前农村中许多尚未解决 的问题相联系。老龙的情绪不就是这样吗?又比如现在搞体制改革,用经济手段取 代某些行政管理,按经济规律办事,这都在实际权力和管理上冲击了相当一批干部。 你才搞一个改革设想,像组织部长老罗那样的人不就情绪很大吗?至于精简机构, 必然要裁汰干部,这会引起这些干部及他们亲属的不理解。我才精简了县委办公室, 小胡不就闹得不亦乐乎了?各种各样的压力还很多,它们在和我们工作中的某些失 误、传统的习惯势力、‘左’的思想影响都联系起来,包括和现在党风不正、社会 治安、青年人教育等社会问题在社会上引起的不满都联系起来,这一切汇在一起, 汇成一个总体压力。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状。”他双手好像端着一件很沉的东西掂 着打了个手势,“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个总体压力的严重性,不从社会经济、政治、 思想的总体战略角度来考察形势,没有深谋远虑的政策,就可能葬送改革。” “改革没那么悲观,起码一个县没有那么复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县和一个国家是一样的。”李向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