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野心是最臭的 康乐立刻去县招待所找顾荣。雨下得正紧,雨浇在伞上蓬蓬作响。他走着,眼 前浮现出顾荣那张颇有些威严虎相的大脸盘。他很想细心观察一下这张面孔,但不 管如何集中注意力,它总是有些飘忽不定。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立刻从刚才的情绪 中超脱出来。自从李向南来古陵之后,古陵的人物关系激烈变动起来,人性在各方 面闪露出不同的色彩,这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生活素材。 他决定以李向南、顾荣为主要人物模特写一部小说。 李向南这个人物很有个性,从一开始,康乐就强烈地感到了他的干练和生气。 李向南上任的第三天,康乐一进县委书记办公室就愣了,里外套间的布局都变 了。外间屋原来的大小沙发和茶几都被撤走了,四壁空空的,中间摆了一条长桌, 规规矩矩地围着二十来把椅子。 “咱们有县委会议室啊。”康乐说。 “隔着个院子,走来走去的太费事,我在这儿召开会议,方便。”李向南说。 “你这是精简合并机构了。”康乐说。 前面一个上坡,水贴着柏油路面急速流下来冲在雨靴上,坡上不远就是县招待 所的大灰门了。 人物个性都凝铸着他们所遭遇的全部环境,李向南的复杂性在哪儿呢? 李向南刚来古陵几天。会议刚散,人们刚走,办公室一屋子烟气还没散。“向 南,这会儿我可不叫你李书记了。”他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点着了烟。 “什么场合都可以叫我的名字。”李向南说。他还在会议桌旁很快地翻看着与 会者留下的一摞报告材料。 “得了,公开场合咱们还得考虑您的权威呢。” “权威就靠叫头衔?” “现在谁不摆谱能行?要平易近人,可也得有点尊严。你不信,公开场合,人 人都和你随便说笑,有损你权威。” 李向南一笑,表示不以为然。 “向南,你怎么决定下来当县委书记的?”他直截了当问。 “服从分派呗。” “得了,你当我不知道?原来准备提拔你在省委当办公厅副主任的,你自己要 求下来的。”他一语道破。 李向南有些不自然,“咱们有什么资历和经验?一上来就任以要职,那非压垮 不行。” 康乐对李向南的矜持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向南,别跟我说官话了,咱们说 点真格的行不行?一天的官场话还嫌没说够?我觉得你要求下来是经过深谋远虑的, 有几个靠当秘书能在政治上成就事业的?别看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相当于一个地委书 记,可那能干出什么名堂?不过是仰承首长意志。你这样下到一个县当一把手,踢 打开局面,从长远上才真正有资本。我觉得你这步棋走得对。” 康乐这番“痞话”弄得李向南略有些尴尬。他说:“我还没想那么多。主要是 想干点实际工作。改革也不能在理论上研究来研究去,要靠实践。再说泡在大机关 里,空气太沉闷,不如到基层来。” 对这种隔着一层的话,康乐实在不耐烦了:“我看你搞政治搞油了。” “我哪儿搞过政治?”李向南说。 “你过去在调研室搞的什么?” “那是研究政策。” “怕人说有权力野心是不是?不掌握权力改造什么社会?主要看你那一套对老 百姓有没有好处。别看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可我对政治并没偏见。我说的对不对?” “对。”李向南点头。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如实谈谈你个人的打算?譬如我,我就争取做一个大文学 家。你李向南呢?难道你就没想过,治理好一个县,就为你以后治理一个地区、一 个省打下基础了?权力野心是最臭的。可做一个对历史有建树的政治家,那有什么 耻于谈的呢。” “主要是这十几年,把政治这两个字弄臭了。”李向南放下手中的材料,坦率 地说道,“其实,政治在人类历史上可以说既是最肮脏的,也是最崇高的。问题是 你搞的是什么政治?政治毕竟是集中了千百万人最根本的利益、理想和追求,可以 说是集中了人类历史上最有生机的活力。” 他蹙眉沉思了一下,盯着手中转动的铅笔,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承认, 我想搞政治。我研究了中国的情况,也研究了东欧、苏联,还有西方、日本。我对 中国的过去不满意,对其他国家的现在也不欣赏。中国要走一条符合自己国情的道 路。”他淡淡一笑,“可我现在的政治热情也是有限的。如果离开了那种在历史上 有变革意义的事业,单纯在政治中混,对我毫无吸引力。说真的,就是当个省长, 当个部长,又有什么意思?” “我理解你说的这一堆,大实话。”康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