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自己蹂躏自己 由于生气而产生情绪,由于有情绪对心理的武装,李向南完全从重逢时那种不 自然中摆脱出来,他感到自己可以像十几年前那样坦诚地和她谈点什么了。初次见 面,林虹引起他的情感是复杂的,他一时理不清自己。“你不要觉得别人一谈什么 就是要把什么强加于你。”他批评道,“虽然我们十几年没接触了,我对你还是了 解的。”“那不一定。”林虹低头调着琴弦,轻声说道。 “林虹,在北京,像你这样思想情绪的人有不少。我接触过。” “你别拿我和他们比。谁也和我不一样。” “也许你的遭遇要比一般人更曲折,或者受的生活的蹂躏更多。希望这样说不 至于伤害你,” “这有什么多和少?”她笑了笑,左手指漫不经心地在琴弦上按着,弹着一支 无声的曲子,“你说话尽可以随便,现在没什么话能刺伤我。” “你就这样麻木?” “这怎么了?”林虹轻轻拨了一下琴弦,一个揉指颤音,紧接着一个滑指从高 音滑到低音,“我说的是真话,我现在对什么都无所谓。” “说对什么都无所谓,那是弱者的一种精神自卫。怕正视生活引起痛苦,只好 麻木自己。” 林虹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好玩地仰头笑了。 “你不要用笑来掩饰自己。” 林虹目光闪烁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她习惯性地理了一下 头发,说道:“我要掩饰什么?你根本不了解我。” “林虹,你太没诚意了。” “我怎么没诚意了?”看见李向南生气,林虹赔着笑说道。她并不愿意伤害李 向南。 李向南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林虹的脚下,冒出一句: “我没想到你现在是这样。” 大概唯有这句话对林虹是有打击力的,她脸上的无所谓一下消失了。 “一个人再经历了什么,也不能麻木不仁。要那样,他还有什么活的意义?” “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林虹低语了一句。 “林虹,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看破红尘,甚至厌世,这我都可以想象。 可我没想到你变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说真的,连你过去的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别说了。”她低声说道。 “你不是什么都无所谓吗,还怕说两句?别人说不可怕,生活蹂躏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自己蹂躏自己。”李向南爆发似地把话往外摔。 林虹低头不语,脖颈上掠过一丝抽搐。李向南在屋里来回走着,克制着自己的 激动。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我可能有些不冷静。”他站住了,说道。 “没关系。”她冷淡地说。 李向南又默默地走了几步。“我知道,你这些年肯定很艰难。” “我不需要同情。”她扬起头,往后抖了一下头发。 “对过去表示浅薄的同情是让人厌恶的,我只是希望你今后生活得更充实。” “你怎么知道我不充实?”她很平静地说道,“我每天很忙。我教我的书,画 我的画,弹我的琴,我知道应该怎样生活。都得像你那样才叫充实吗?” “当然不是。” “我这样生活有更多的自我选择,有更多的自由,更能体现人的存在。” “是你的人生哲学?” “我的哲学大概还要加一句:自我完善。” “有点像宗教。” “谁没宗教?英雄要永垂青史,文学家要留芳百世,哪个不是宗教?你不是要 完善社会吗?你完善你的社会,我完善我的自己。” “离开了完善社会,完善不了自己。” “那可不一定。可能你完善不了社会,我却能完善自己。”她见李向南还要张 嘴说什么,便又添了一句,“又是你那十几年前的观点:离开了为理想社会的奋斗, 谈不上个人理想。”说到“过去”,她反唇相讥的声音迟疑了,她和他的目光相视 了一下。 “你还记得过去吗?”李向南坐下来问。 她看了看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弹了两下琵琶。 “我一直还记着你。”李向南说。 一阵急骤的琵琶声,最后四弦哐啷一声响,她停住了,把琵琶撂在床头。“这 太没意思了。” “你……”李向南气得下巴抖动着。 “你为什么老要谈这些?你是看见我太冷静,不满足?” “我是想和一个曾经相互了解的人坦率谈谈。”李向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