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到憎恶是比仇恨 在古陵的这些天,刘貌几乎每天都在发出一条有分量的消息。原来准备呆两三 天,却两三个星期呆在古陵不动窝了。 “向南,”坐在前面的冯耀祖扭过毛发稀疏的胖脑袋,隔着一排座位对李向南 似笑非笑地说:“魏祯这个人,有个问题。” 满车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话静寂下来。 “什么问题啊?”李向南已从冯耀祖满脸的假笑后面感到了恶意,他冷冷地问 道。 在他目光的压力下,冯耀祖收敛了一些。惯于趋炎附势的习性,使他不由自主 地在脸上堆起讪笑。他“啊”地尴尬了一瞬,但绝没有收回既定决心的意思。“魏 祯这个人有经济问题。”他说道,然后像是打出了一张王牌,得意地看了看李向南。 “有什么事实啊?”李向南依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感到有些压力。他深知政治 斗争的复杂性。一个细节上的疏忽可能被阴谋家抓住,从而造成一场斗争的失败。 “他最近报销了一次药费,二百七十八块钱,都是在外县看的病。他又没有转 院手续,这是违章报销。” 李向南不胜憎恶地打量着冯耀祖,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把坐在最末一排的 县卫生局局长叫了过来。 “照理说不符合手续,但魏祯有特殊情况。他退了休,在本县没居住条件,只 能到老婆的娘家去住。病了,来不及回来看,也无法回来看,这个情况,我们向教 育局了解过。我们还请示了县委李书记。”卫生局长解释道。 李向南冷冷地看着冯耀祖:“魏祯的特殊情况,是由于我们对他的政策不落实 造成的。这不应该我们负责吗?” “那当然应该了。”冯耀祖脸上又露出逢迎的笑,笑中含着一丝阴险,“不过 问题是,谁能断定,他那些药费是他本人看的病呢,万一是他老婆或旁人看的病呢?” “他本人一直有病。”教育局长说。 “不排除这药费里有他的,但据了解,”冯耀祖露出那种掌握情况的卖弄神情, “他老婆最近一直卧床不起。你能排除这药费里没有他老婆的吗?具体的数字,最 近很快就会调查清楚。” 李向南简直愤怒了。他看着冯耀祖脸上、脖颈上的横肉,甚至隔着一排座位都 能闻到他一身胖肉发出的那令人厌恶的油腻味:“这就是你费了那么多心机在搞的 所谓经济问题吗?” “这是规章政策,李书记,你用不着发火嘛。”冯耀祖说道。 李向南听见自己切齿的声音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憎恶是比仇恨、愤怒更难克 制的情绪。冯耀祖让他感到的首先是憎恶。或许是他感到康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 一下,或许是他想到了愤怒失态反而没有威严,他克制住自己:“你分管财贸,是 应该关心财经纪律方面的问题,可为什么大量真正的经济犯罪你倒放着不管呢?” 他直视着冯耀祖,话有所指地批评道,“在魏祯这件事上大做文章,是因为什么原 因呢?” 冯耀祖脸上的胖肉哆嗦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因为李书记关心,我也关心 一下。” “我倒相信,魏祯不会做这种事,他三十年的一贯表现说明了他的品格。”李 向南看着人们说道,“最起码没有事实,我们不应该这样随便猜疑一个人。难道他 老婆病了,他就一定报销了他老婆的药费吗?共产党对人应该以诚相待。”他停了 停,接着说道,“退一步说,即使是魏祯多报了几块钱药费,同志们,我们搞错了 人家三十年,给他造成的损失不比这大得多吗?‘文化大革命’中就关了两次,一 次牛鬼蛇神,一次清队,一共三年时间。我们对不起人家的地方很多啊。如果真是 他老婆卧床不起,他经济有困难,我们不应该设法救济吗?”李向南停顿了片刻, 最后对冯耀祖说道:“古陵揭批清时扩大化了,把你也错关了半年,平反以后,你 不是还要过营养补助费,弥补你那半年身体的损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