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林虹一个人先走了。李向南眼前是人潮起伏的车站广场,五光十色,喧闹一片。 是黄平平含笑的黑眼睛,是她那热情温柔的女性气息。是自己还来不及适应的京都 气氛。他在涌动着使自己要飘起来的海潮面前,很快抓住一个北京人的自我意识, 这使他可以克服那久居外地踏入北京的怯生感,站稳脚跟。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很有风度地一笑:“平平,你来车站干什么,送人还是接人?” 他对黄平平很感兴趣,因为她是一个极有活动能量的记者,还因为她是个二十四五 岁的可爱的姑娘。此刻面对着她,就能感到一种柔和的兴奋隐隐洋溢全身。 “我接你来了。”黄平平说,她的神情含有某种匆忙和急切。 “接我?谁告诉你说我来北京?” “你呀,你不是说看完我的报告文学稿,两天后连同意见一起派人送来北京吗?” “我没说自己来呀?” “你不是说派个最可靠、让我最满意的人送来吗?我一猜就是你。而且我还做 了调查。”黄平平习惯地掠了一下头发,得意地笑了。她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 样子,线条柔和丰满,又有那么点儿娇小。 “你对自己的稿子够着急的。”李向南说道,“要不要我现在就拿给你?” “不用,我来接你,还不是因为稿子,有点严重的情况——关于你的,我想告 诉你。使你一下火车就有思想准备。” “关于我的严重情况?”李向南眉头猛然一收,目前的处境使他格外敏感。但 他脸上随即又浮出了幽默的微笑:“能有多严重啊?” “咱们走吧,边走边说。你家住哪儿?虎坊桥那一带?那你坐几路车?二十路? 再换……四十五路?” “我闹不清那么多。干脆走出去,上长安街,坐一路汽车到西单,再换无轨。 那样痛快。一路过长安街、天安门,能感受一下首都的气氛。我每次回北京都走这 条路线。” “你挺浪漫的,”黄平平笑了,“还要感受一下北京气氛。不过,这次回来, 你得现实主义一点。” “北京又有什么新动态?”李向南口吻尽量显得轻松。 “走出这儿再说吧。车站太闹。”黄平平不想在这喧闹的环境中交谈。她关心 李向南,同时她还“关心”自己对李向南的这种关心。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闲话,李向南一边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心理,一边尽量显得随 便地谈着古陵的情况。周围是拥挤的人流,是色彩缤纷、款式新颖的服装,是飘动 的长裙,是匆忙的脚步,是年轻男女并肩谈笑时兴奋的脸;一辆接一辆的公共汽车、 出租汽车、大轿车、小轿车、面包车,黄亮的车前灯,红色的车尾灯,流水般的自 行车,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牌,川流不息地进出着顾客的一个 个餐馆、商店,人群围挤的冷饮出售窗,被尘土、烟灰、汗味和噪音污染得更显炎 热的空气。路旁一个头围白毛巾的老头儿一动不动坐在粗土布的包袱上,他两眼茫 然地看着眼前的纷繁。北京的繁华和嘈乱与古陵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黄平平说的严重情况是什么?再严重能严重到哪儿去?自己有足够的政治才能, 也有足够的耐受力。就要在高难度的矛盾丛中开出一条路来。 “你看见路边那个老农民没有?”他说,“他和这里的环境让我感受到一种对 比。”两个人已来到长安街上了。 “是。我在古陵县呆了几天,回北京一下火车也感到对比很强烈。”黄平平点 点头,“好,跟你说重要情况吧。你说对比,我要告诉你的情况,也可以算是一个 对比。对你看法的对比。” “对我看法的对比?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先说好的一面,报上今天登了报道你的一篇通讯。题目叫“一颗正在升起的 新星”。” “这么吓人的题目?”李向南幽默地说。他一瞬间就把这件事含的利弊做了估 计。 “就是去古陵的那个记者搞的。听说原来不是这个题目,叫“一个讲效率的年 轻县委书记”,后来改成‘新星’了。这个题目响亮。” “响亮才可能糟糕呢。” “不过也没什么。无非是刺激起某些人的嫉妒呗。你别管他们。已经刺激了, 就刺激到底。” “你说树先把根扎深好呢,还是先让梢长高冒尖好呢?”李向南仍然笑着说, 心中却在继续估量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各方面反应。政治是极其复杂的,枪打出头鸟。 “你是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你现在已经冒尖了,遭人‘摧’了,干 脆多冒点儿,多长点儿梢,可以多吸收阳光,有助于把根扎深。” 他看了她一眼。此话自然有道理,但事情常常有多方面的“道理”,要全面权 衡。他现在并不想表现出比一个姑娘深刻得多的判断,他在等她讲下去。 “再给你说坏的一面吧,我主要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现在有一份参你的‘内参 ’,最近一两天的,在北京影响不小。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向南站住了。 “列了你几大严重问题。每个问题都够把你搞臭、搞垮的。”黄平平也站住, 看着李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