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不见踪迹的林虹 隔着车灯如银河的马路,李向南看见她和等在广告牌下的两个小伙子交谈得很 热烈。那两个小伙子都戴着眼镜,似乎正向她急切地说明着什么。她很注意地听着, 点着头,时而往本上记着,一副关心的神情。不知为什么,他此刻心中生出一种不 快来。他不愿意半路上出现这个插曲。那两位“眼镜”话真多。黄平平像是打算结 束谈话了,她合上本,朝马路这边指了一下,解释着什么。两个年轻人远远朝这儿 看了看,打着手势,更激动地继续讲着……黄平平左右瞧着来往车辆,穿过马路来。 “他们要成立一个二十一世纪委员会,编辑出版一套介绍世界最新思想的丛书, 让我帮忙,还让我参加编委。”她抱歉地边解释着边从李向南手中拿过一个旅行袋, “你愿结交他们吗?他们这群人挺有思想的。” “我暂时还没兴趣,顾不上。中国现在更需要变革社会的实践。”他显得有些 淡然。是在有意无意地贬低着那两个人的价值?他一向是特别注意联络各种力量的。 是为着显示自己的优越与力量?小家子气。于是他又添了一句:“等过几天吧,你 给我介绍一下。” “好。还接着咱们刚才的话题吧。”黄平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后来怎么 断了联系? ” “这事情别问了,好吗?” 李向南的表情和声音使黄平平感到惊愕,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天下的事情真复杂。李向南到古陵县当县委书记,竟意外地遇到十几年不见踪 迹的林虹。林虹是在此之前和顾晓鹰结了婚又离了婚。现在顾晓鹰的父亲成了李向 南的上司——省委书记。而顾小莉又…… “小莉这个人怎么样?”半晌,黄平平打破沉默,又提出新的问题,“她对你 是不是……” “她对我可能挺感兴趣吧。”李向南说。他对黄平平的这些询问其实并不反感, 直觉告诉他:坦诚说明自己的处境(包括感情生活的处境)与表现强有力的成熟魅 力,同是打动黄平平这种女性的有力手段。女人特别愿意帮助那些对自己推心置腹 的男人。 黄平平笑了笑:“那你对她呢?” “坦率告诉你吧,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呢。现在政治危机没解决,感情问题往 后放一放再考虑。” “可现在,你的感情问题也成了你的政治问题了呀。” 李向南看了黄平平一眼。是。事情都搅到一块儿了。 “你知道顾晓鹰吗?”黄平平问。 “怎么?”李向南看着她。 谈话被打断了。十几辆在路边缓缓骑行的自行车突然在他们旁边先后停住。 “黄平平。”有几个人回过头来喊叫着。黄平平顿时眼睛发亮,她赶上几步,亲热 地招呼着:“你们去哪儿?”那是一群佩戴着大学校徽的年轻人,此时纷纷下车, 七嘴八舌地围上黄平平:“我们湖南同乡会已经成立了。”“黄平平,我们也请你 参加。你不也是湖南人吗?” “谁的主意?准是想哄着我给你们跑腿办事。”黄平平聪明地一笑。 众人也笑起来。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 “已经一百多人了。而且发展到清华、师大、人大去了。” “校领导同意吗?” “凭什么不同意?宪法规定集会、结社自由。” “爱国主义要从爱家乡开始嘛。不爱家乡,爱国是抽象的。” ………… “听见了吧,他们大学生在搞同乡会。”黄平平挥手送走他们,带着还没完全 消逝的笑意走到李向南身边,“噢,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晓鹰。” “对,你一定要提防他。他周围有一帮干部子弟,很有能量。他们最近也在搞 你。” “搞我干啥?” “怕你以后当总理接班人吧?”黄平平讽刺道。 “无聊。” “现在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比他们和老头儿们的矛盾还尖锐呢。都以为自己行, 都想上去,团团伙伙,争权夺势。” 黄平平说的是事实。变革时期的权力再分配是充满戏剧冲突的。自己不能轻易 表示对此的蔑视,那样含着突露锋芒、招致仇嫉的危险;也不能装做愚钝无心,除 非他退出政治,否则会自缚手脚。他要对这种现状有充分的估计,要有一个“宣言”, 一个在同代人中塑造自己形象的宣言。北京之行的政治行动就准备从此开始。 “中国这么大,谁妨碍谁?”他讲道。 他的话被黄平平打断了。“嗳,你看前边,”黄平平拉了他一下,“就是我说 的那一帮人。那不是凌海?他们看见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