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者为寇,胜者为王 他和他们相遇了。旁边是一层层雪亮灯窗的北京饭店,楼前是一排排的小轿车, 大门台阶上是纷沓上下的脚步。一伙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围着两辆崭新的红色摩托。 “货搞到了,怎么过来?——民航不行。”“我去广空看看,不行,看看北空这儿 行不行。嗳,你他妈的不是有办法吗?”“我去找找‘大头’,走他爸爸的门子试 试。”“那十辆汽车呢?”“问题不大,你把买主联系好,是陕西的吧?”“是。 价钱还是上次咱们说的。”“哎,那边过来的是黄平平吧?”“她旁边那个男的是 谁?”“我认识,李向南。”“是他?”“和他聊聊。”“逗逗他。”这是一群干 部子弟,一看就知道。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穿着很随便,但都有一股子什么都不放 在眼里的洒脱和放荡。他们和黄平平显得很熟,她也和他们谈得挺亲热。(她和谁 都能亲近到一块儿。这点让他反感。)自己只认识其中一个:凌海。 “向南,刚从改革一线凯旋归来?”凌海随随便便招呼着,带着股玩世不恭的 亲热。他个子不高,脸盘黑瘦,穿着件破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一手扶车把,一 手扶车座,斜着身懒散地靠着摩托车,处在人群的中心位置。 “什么凯旋,狼狈了一个月,回来舔伤口来了。”他也笑着回答。入乡随俗, 和这些人讲话,多少也要拿出一点儿放任劲儿。 “我给诸位介绍介绍,这就是今日的政治新星。” “流星也算不上。” “流星也比我们这些草民强。” “你们干什么呢?”他把目光从凌海身上移到周围的七八个人身上,好像和他 们也是熟识的朋友。他希望化解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这种不谐调、不融洽甚至有些隐 隐对立的气氛——看这一双双眼睛。 “我们能干什么?搞点儿蝇头小利。向南,北京有一份‘内参’参你,你已经 知道了吧,谁搞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 “不必。我不打听他们的情况。” “你够海量的啊,大家风度。” “中国这么大,咱们这一代人就是一块儿都上,也要费点儿劲才能拱出一条路 来。” “算了,别给我上政治课了。我是草民,对政治不感兴趣。你要彩电,要舞伴, 找我,我那儿每星期六晚上有周末俱乐部。”他抬腕看了看表,“向南,平平,你 们现在去不去?我那儿肯定已经热闹开了。” “我刚下火车,还没回家,不去了。” “你呢,女社会活动家?” “我等会儿再看吧。” “向南,你们搞政治的明枪暗箭地去厮杀,败者为寇,胜者为王。你们谁掌权 能容我凌海就行。” “我绝不把枪口指向咱们同一代人。” “你这就是矫情了。搞政治的还讲这个?搞政治不就是争权吗?” 试图和他们进行正经的谈话是愚蠢可笑的,自己会像个受揶揄的大傻瓜。没有 必要再扯下去。但是,必须在一个有力的点上结束这场谈话。“凌海,不和你多较 真了,”他说,“说句亮底儿的话吧,我是两种准备:一个,如果干得顺手,那就 干下去,到四十岁时退下来,搞我的战略理论研究,写两本书;一个,如果不顺利, 我就算是滚地雷,给大伙儿滚出一个无雷区来。” “为什么你要对他们来这么一个宣言呢?” “同代人之间的争权夺势最肮脏可怕。不从里面超脱出来,那就什么也不用干, 都完蛋。” “你这是不是掩护自己的策略呀?” “……应该说是我的真实思想吧。”其实更是他的策略。 两个人在长安街上继续走着。街上的汽车不那么稠密了。笔直的马路一点点显 出宽阔来。路边的树影下,一对对漫步的青年人情投意合地低语着。北京的夜晚从 喧嚣中一点点挣脱出来,露出一丝温和与宁静。前面不远处展开海一般宽阔的天安 门广场。在朦胧的夜色下,它更显得博大、深远、浩瀚,使人产生一种苍莽的历史 感。人民大会堂与历史博物馆东西对峙,雄伟凝重。 “你对他们多提防一点就是了。”黄平平说,“好,我到家了,”她指着右边 的南池子大街路口,“一进口就是。不送你了。你从这儿上车吧。” “再见,谢谢你。”李向南接过旅行袋,又伸出手,“你的报告文学稿要是不 太急用,我再借两天,让我父亲看看。说不定我和他还要干一仗呢。” “祝你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