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含着神秘不可测的纷乱 刚刚跑完步,衬衫湿透了,头上还冒着热气,顾恒便溜溜达达地逛开了百万庄 的农贸市场。每天这会儿他心情特别好。魁梧的身躯散发着汗气,全身气血通畅, 格外松快。他能感到心脏并不衰老,能轻易地将血液送遍全身。这样叉着腰,晃着 肩,放松着腿,悠悠摆摆走着,又穿着球鞋和一身极随便的旧衣服,真感到自己满 有一种篮球运动员的帅劲儿呢。 市场上已经熙熙攘攘。路边临时搭起的棚下一个接一个的摊贩排出百十米,卖 着活鸡活鸭,卖着鸡蛋,卖着各种时令菜蔬瓜果。黄瓜翠绿水嫩,西红柿又红又圆, 齐齐地一层层码在摊上,像艺术品。这一摊是卖活鱼的,用塑料袋连水带鱼装起来 一扎,鱼在里面蹦着,打着水泡,怪有情趣。那竞相招揽顾客的卖主,都是殷勤带 笑,手快嘴热乎。到底是自家做生意,态度比起国营商店的要多好有多好。人都要 考虑个人利益。这是一个最简单但又常常被我们忘记的真理。 顾恒随着人流走着,不时打问一下价格,和自己省城的集市做个比较。在北京, 他这个省委书记毫不起眼,不算什么。但此时的这种比较,却使他不断重温当家掌 管一省的主人翁感。这样逛集市就不一样,就有一种特殊的享受和满足。 全国各大城市的农贸市场价格,都应该随时掌握,这样排排队,就能大概知道 自己省的经济搞得怎么样,对省内各县的农贸市场价格更应该有及时的掌握,这也 是衡量一个县工作的参数嘛。他眼前叠印浮现出几个印象最深的县份来:名称、地 貌、它的县委书记。他也想到了那个被称为“新星”又被人非议的李向南。昨晚和 儿女谈话的情景也在眼前闪现出来。 对他们——李向南、晓鹰、还有小莉,自己都做到了“难眩以伪”了吗? 看到父亲跑步回来,顾晓鹰装着没看见,继续和邻家的小姑娘打羽毛球。父亲 在一旁站住观看着,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太阳穴处的皮肤能感到父亲那饶有兴 致的目光。他不愿父亲观看、介入和“干扰”。他在心中感到极大的厌烦。父亲看 了一会儿,上楼了。他又自在了,一边矫健地打着球,一边风趣地说着话。姑娘叫 小军,十六岁,身高已经长到一米七,和顾晓鹰一样高。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 样子很甜,特别是皮肤很白嫩,脸一笑就透红,腿的线条匀称,这让顾晓鹰颇感兴 趣。要不,他哪来那么大劲头儿,一大早就起来打羽毛球呢? 他一边说笑着,一边尽情欣赏着姑娘,欣赏着她各种姿势中呈现出的美感,欣 赏着她青春的光泽和诱人的曲线。 今天领她去看美展吧?要不要领她去郊外写生?她会去吗?她在跟自己学画画, 很崇拜自己。那次和她并肩走,他一边讲着,一边把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他是 试探性的。姑娘虽然脸红了,很紧张,却并没有马上闪开。不过始终处在一种想闪 开又不好意思闪开的窘促中,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直感到着姑娘的这种窘促。为了 这,他当时格外教导地讲了许多有关素描的话,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格外显出随意、 平和、爱护。他当时心中很好玩地笑了:紧张什么,小正经,有上几次,你就会习 惯了。果然,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她就不那么脸红窘促了。今天呢?一块儿去 写生时,如果自己一边走一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或是挽住她的腰呢?她会是什么反 应呢?……算了,不要和小姑娘玩耍了,弄不好会狼狈不堪的。还是和女人们去调 情吧。 他眼前浮现出昨晚在火车站与林虹相遇的情景,那双冰冷透亮的眼睛。他嘴角 露出一丝要采取点儿什么行动的阴冷的笑意…… 林虹一早就先起来了,叠好床,没惊动熟睡的吴凤珠、范丹妮(范丹妮像个疲 乏不堪的小孩儿一样趴卧着,头歪扭着埋在枕头边),也没惊动外间屋的范书鸿、 范丹林(这样走过两个男人睡的房间,她有些别扭),和在门厅里正收拾行军床的保 姆笑了笑,悄悄下了楼。 这样好躲开一家人早晨起来后必有的拥挤洗漱和那些令人难堪的忙乱。 眼前豁然横向展开的是新建的环城公路:二环路。它宽阔坦荡地建在已拆除的 古老城墙的墙基上,像条浩浩大江弥荡着淡青色的晨雾,这晨雾中已溶入一抹最初 的淡橘红色的霞光。近处的阜成门立交桥,远处的复兴门立交桥,像江桥一样跨着 两岸。两岸林立的楼厦、塔式起重机,在雾气中展开了一个烟海浩瀚的现代都市。 这是一个在黎明中刚刚醒来的庄严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城市。 她在路边久久伫立着,她喜欢这里的开阔。一辆辆汽车风驰电掣地驰过。车不 多,也不少,既无白日里的繁闹,也无夜半的冷清。那毫无喧嚣的、安静有序的高 速度,那车窗里一个个司机凝视前方的专注面孔和明亮额头(那是清晨才有的额头), 都使人感到这座城市的朝气。她凝望着,沉浸在一种澄静而又惆怅的心绪中。她被 北京的清晨感动。昨晚沉重的心绪似乎消逝了。在她心中展开着一个活跃的、无边 无际的天地。这个天地和眼前的晨景一样,也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庄严浩瀚,孕 含着无数的希望,也孕含着神秘不可测的纷乱…… “林虹。”范丹林的声音。 她转过头。